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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章修嚴帶著袁寧找到前往首都大學的電車,因為這邊是終點站,車上還有不少空位,他們都找位置坐好。電車行駛得比較緩慢,但不太平穩,搖搖晃晃起來叫人想睡。過了幾站之後,袁寧的新鮮感沒了,挨著章修嚴一下一下地打起盹來。

    「沒錢?沒錢坐什麼車?」司機憤怒的聲音把袁寧的瞌睡蟲嚇跑了。

    袁寧抬頭看去,發現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侷促地站在那裡,臉皮一抖一抖,眼眶都紅了。她喃喃說:「我帶了錢的,我帶了錢的。」她手哆哆嗦嗦地在身上翻找,卻怎麼都找不到一分錢,絕望之下只能用她那帶著濃濃鄉音的聲音哀求,「我要去看我兒子,他在工地出事了,現在還躺在醫院----大師傅我求您了,把我捎過去行嗎?」

    司機不近人情地罵道:「都像你這樣來坐車,我還要不要拿工資了?」

    袁寧看向滿面怒容的司機,看見對方身上纏繞著一根根黑色絲線,心裡咯噔一跳。每次看到這東西就沒什麼好事!袁寧趕緊離開座位跑了上去,掏出一張錢遞給售票員:「我幫她買一張票。」

    售票員不想這樁糾紛再繼續下去,利索地給袁寧撕下一張車票。袁寧伸手扶住那位老婦人,找位置讓她坐下。

    老婦人感激地想抓住袁寧的手表達感謝,看見袁寧那白白嫩嫩、乾淨好看的手掌之後,又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來,臉上滿是困窘和難過:「我帶了錢的,不知道哪裡去了,整個錢袋子都不見了……」她臉上滿布著歲月留下的皺紋,「聽到電話以後,我把家裡的錢和存摺都帶來了,現在都不見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喲……」

    袁寧愣了愣,明白過來,這老人家的錢和存摺應該是被人偷了。他安慰道:「您帶了身份證嗎?帶了的話,先去銀行掛失一下存摺,錢還是可以取出來的。」

    「這樣嗎?」老婦人一臉迷茫,手從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了貼身帶著的身份證,「我兒子說首都查得嚴,來首都要把這塑料片放在容易拿出來的地方,你看是不是這個?」

    「對。」袁寧看了眼,點點頭。

    袁寧見老婦人身無分文,又是人生地不熟的,索性好人做到底,叫上章修嚴提前下了車,帶老婦人到銀行掛失存摺,然後一起送老婦人到她兒子所在的醫院。

    袁寧和章修嚴送老婦人到病房門口,走下樓準備重新往首都大學出發,就聽到大門那邊傳來一陣吵雜的動靜。

    「急診室注意!前面路段發生車禍!不少人受了輕傷,司機傷得比較重,清路,快清路,做好急救準備!」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通知完急診室那邊,立刻焦急地把急救通道上所有人請開,方便救護車到達後直接把傷者送到急診室那邊。

    袁寧和章修嚴也被請到一邊。胸前掛著骨科、外科、神經外科、護理科等等科室名稱的醫生們都步履匆匆地往急救中心那邊趕去。

    很快地,傷得最重的司機被人推了進來,袁寧看向救護床上躺著的中年司機,愣了愣。

    那竟是他們剛才做的那輛車的司機!

    袁寧心突突直跳。

    自從玉佩消失之後,他身邊發生了很多奇異的事,可至今他都沒明白那些黑色絲線到底是什麼。

    有時它代表疾病,有時它代表苦難,有時它代表痛苦----看起來像是給人帶來不幸的東西。

    那麼,是不是這種不幸包圍著那個司機,才會讓司機受了這麼重的傷?

    袁寧定定地看去,卻意外地發現救護床上躺著的司機雖然滿臉鮮血,神色卻有著難言的安寧,身上那些黑色絲線竟少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絲線輕輕飄蕩著,仿佛想找地方攀附卻無從下手。

    袁寧還要再細看,眼睛卻被一隻溫熱的手掌用力捂住。

    眼前倏然變得黑黢黢一片。

    章修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別看。」

    袁寧第一次感覺黑暗能這樣讓人安心。他往章修嚴懷裡挨了挨,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受了重傷,那些黑色絲線卻變少了。

    其他人傷得不重,最嚴重的也不過用擔架抬著下來,剩下的都是小小的擦傷。袁寧聽到有人在議論剛才的事故,說是電車脫軌,司機控制得及時才沒造成重大事故,大多在夸司機反應快、操作準,罵電車公司沒有好好修整電車軌道。

    有些知道內情的人說,等國慶過了,電車就要停運了,理由是那架空接觸網不美觀,影響了市容市貌。剛才司機心情不好很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不過司機在應對脫軌事故時的反應讓乘客們對他大大改觀,聽到這件事後都有些同情司機。

    有人嘆氣說:「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快二十年了,這司機師傅一直在這條線上開電車。我看司機師傅都快五十歲了,要是這條線真的撤了還能去做什麼?」

    周圍響起一片「怪不得」的應和聲。

    章修嚴鬆開了蓋在袁寧眼睛上的手。有人認出了他們兄弟倆,驚訝地說:「你們也到這個醫院來了?」

    「送那位老奶奶過來的。」袁寧禮貌地回答。

    「那可真是好人有好報,」興許是因為所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乘客們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你看我們沒管這事兒,還是得跑醫院一趟!」

    袁寧和章修嚴走出醫院,沒有再搭電車,而是叫了輛計程車直接去了首都大學那邊。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已經快中午了。雖然是假期,首都大學裡還是有不少人,其中一部分是趁著暑假過來參觀的高中生、初中生,每個少年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憧憬。

    袁寧也是第一次來到首都大學,他看著眼前古樸的大門和大門後掩映著的、高低錯落的教學樓,這兩年多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嚮往徹底被喚醒了。這就是他和袁波約好要上的大學!大哥已經比他們早很多年考進去了!

    袁寧和章修嚴在門衛室做了訪客登記,走進了首都大學的大門。也許是因為惦念了很久,袁寧覺得這裡面什麼都好,完全符合他對大學的一切想像。袁寧轉頭看向臉上毫無波瀾的章修嚴,不由把章修嚴的手抓得更緊,懵懵懂懂地說:「要是我和大哥一樣大就好了。」

    章修嚴眉頭一跳,轉頭瞧著袁寧滿是認真的小臉蛋兒。他問:「為什麼這麼想?」

    袁寧說:「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念大學,一起去上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學校的食堂吃飯。」他好奇地望著章修嚴,「我可以知道大哥上課時是什麼樣的,會不會打瞌睡----要是大哥睡著了,我就可以給大哥你打掩護!」

    章修嚴伸手揉搓他柔軟的烏髮。

    袁寧一點都不討厭章修嚴揉亂自己頭髮,他相當遺憾地瞄著章修嚴:「不過大哥做什麼事都那麼認真,肯定不會睡覺的。」

    章修嚴繃著臉:「別整天東想西想。」

    袁寧「哦」地一聲,乖乖地不再多話。可是他真的好想和大哥一起念書啊!

    章修嚴看著袁寧寫滿失落的小臉蛋兒,唇抿成一條直線,繃得緊緊地,也沒再說話。

    天知道在聽到袁寧設想的一切時,他也多想那就會是事實。

    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

    時時刻刻把這小結巴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讓這小結巴在自己的注視下一天天長大----

    他也想的。

    他也該死地想。

    第57章 活著

    章修嚴帶袁寧在首都大學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飯。別看這小飯館像個蒼蠅館子,味道和衛生卻都很不錯。袁寧吃得有點飽,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覺得它變得圓滾滾的,要是多跟章修嚴出來幾次,說不定它會被餵得胖乎乎的。

    到時大哥會不會嫌棄他呢?袁寧天馬行空地想著。他還小,感覺雖然以後可能會分開,可也是以後的事,至少得等大哥娶妻生子有了新的家庭,才會不再管他們。

    袁寧嚴肅地說:「大哥,你不能總帶我吃這麼好吃的東西。」

    章修嚴瞅著袁寧矮矮的腦袋,說:「為什麼?」

    「我會被你養胖的。」袁寧非常擔憂。本來大哥就嫌棄他長得矮了,他要是再胖起來,那可真是又矮又胖,一點都不討人喜歡。袁寧望著章修嚴,「如果我變得胖乎乎的,大哥肯定不喜歡的。」

    「是不喜歡。」章修嚴說,「太胖的話,心臟周圍的脂肪太多,會加重心臟負擔,影響心血管功能和呼吸功能。這樣吧,你最後一口肉餅我幫你吃了。」

    袁寧:「……」

    他特別喜歡這家小飯館的肉餅,特意留了最後一口等到最後才吃呢!可看著章修嚴關心的目光、聽著章修嚴關心的話,袁寧咬咬牙,把肉餅推了出去,推到章修嚴面前,肉痛地說:「大哥你吃吧!」他可不要變成大胖子。

    章修嚴眼底出現了微微的笑意。他把那一塊肉餅夾起來。

    袁寧的目光追逐著肉餅。這家小飯館的菜很好吃,不過分量比較少,他剛才嘗了一塊就很喜歡,特意留著的----特意留了很久的。

    想到肉餅那香蘇可口的味道,袁寧咬了咬唇,看向那雙慢悠悠夾著肉餅的筷子。

    沒等袁寧努力轉開目光,肉餅的香味就噴到他鼻端。袁寧定睛一看,發現肉餅已經送到自己面前。章修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多吃一塊不會胖太多。張嘴?」

    袁寧愣了愣,他有記憶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東西餵到自己嘴邊。

    更小時的事情,袁寧已經不大記得,他只記得自己到了二伯家,一次次聽見二伯和二嬸關起門在吵,都是二伯在說要送走他、要把他送到哪裡去,二嬸一直不同意。有時晚上他們吵完了,白天他會在二嬸身上發現不少傷痕。他害怕極了,害怕被送走,害怕添麻煩,也害怕二嬸因為他被打,所以什麼都努力學著去做,自己吃飯、自己穿衣服,幫忙做飯、幫忙曬土產。

    他想讓二伯知道自己不需要人照顧,這樣二伯就不會像大伯那樣趕他走了。

    二嬸怕二伯生氣,也不敢對他太好,只能和袁波一樣暗裡給他藏點吃的。

    袁寧張開嘴,把章修嚴夾過來的肉餅咬進嘴裡,小口小口地咀嚼著,不太捨得把它咽下去。

    大哥對他真好。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可是他總是有種特別自私的想法,想要一個人霸占大哥,想要一個人霸占這麼好這麼好的大哥。他真是個壞小孩,要是別人知道了,肯定會討厭他。他不能讓別人知道這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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