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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如果這位掌權人真的如同外面傳言的那樣脾氣陰晴不定、手段狠辣無情,那麼這兩年來弟弟真的過得好嗎?
這位古怪的掌權人,會願意讓他們把弟弟帶回去嗎?
在聖羅倫堡這邊,他們到底只是外客,如果對方不願意,他們很可能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被奪走。
章修嚴跟著章先生前往普爾曼家的城堡。
沿途是青青的麥田,錯落有致,像是一塊塊塗得很均勻的油彩。如果弟弟回家了,家裡會有四個小孩,肯定熱鬧得很,他們可以一起念書、一起長大,一起學做餅乾、一起去牧場那邊玩。
家裡所有的隱憂都會隨之消失。
章修嚴神色堅定。
很快地,他們看到了一座咖啡色的城堡。
城堡聳立在田野之上,圍著大大的一圈圍牆,也塗成咖啡色,看著有點嚴肅刻板,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感覺。
這就是普爾曼家。聽說他們是歷史悠久的西歐貴族,有著貴族的驕傲與傲慢。
章先生和章修嚴在傭人的帶領下進入大門,繞過霧蒙蒙的湖泊,走進真正的城堡。
西蒙·普爾曼似乎一直坐在書房等著他們,見他們進來了,清冷地開口:「坐下吧。」
他的面容一如傳言中冷漠,只是看起來比傳言中更年輕也更俊美,完全不像眾人口中那個「可怕的撒旦」,反倒像個謙和有禮的紳士。
章先生帶著章修嚴落座,說道:「你好,普爾曼先生。我姓章,這是我的長子章修嚴。我們的來意,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西蒙·普爾曼沒有接話。他從桌上抽出一沓文件,遞給了章先生。
章先生一頓,接過文件。
等他打開文件,看完其中幾張之後,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攫住了。
這些文件每一份都非常有誘惑力,每一份都恰好可以解決他如今面臨的困境。
看來西蒙·普爾曼把他們那邊的情況調查得很清楚。
西蒙·普爾曼說:「不要太驚訝,我並沒有神通廣大到能對華國的一切瞭若指掌,只是我母親的堂兄正巧和你那位兄長有接觸而已。」
章修嚴沒有看到文件,聽到西蒙·普爾曼的話後眉頭一跳。
西蒙·普爾曼說:「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只要你們願意放棄將艾斯帶走,這些文件馬上會生效,你如今最需要的技術、資源、資金、人才,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到位。我聽我母親的堂兄說,你那位兄長準備了不少針對你的動作,要是你不能先發制人的話,後果可能不會太美妙。」
章先生說:「如果我不同意,你們就會對他施以『援手』?」
西蒙·普爾曼淡淡地笑著,笑容里有著難言的冷酷:「我不做任何保證。」
章修嚴握緊拳頭。
沒想到章家大伯居然會做出勾連外國人對付自家人的事情!
章先生看著西蒙·普爾曼,開口說起了不想管的事:「我的母親和我的姐姐,一直很喜歡西方文化,她們翻譯了不少國外專著,想將國外的技術帶回國內,也想將國外的先進思想帶回國內。她們一生都在為這件事情努力著。」
西蒙·普爾曼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章先生為什麼要提起這麼兩個人。
他說道:「看來你的母親和姐姐是非常有遠見的人,目前來說,我們的技術與思想都比你們華國領先至少一個世紀的距離。」
章先生沒有反駁。
國內缺人才、缺技術、缺培養科研人才和研發新技術的溫床,這些都是事實。
章先生說:「當初國內亂了起來,母親停職回了老家,姐姐也沒法再跟著她去工作,那時候我的姐姐才十四歲,但很聰明,已經能做到同聲傳譯。當時人人自危,我那位大哥被我母親訓斥了幾句約束在家裡。他又是憤怒又是擔心被連累,竟偷偷去舉報母親和姐姐----那些人認為情況屬實而且性質格外嚴重,連親生兒子都看不過眼,」章先生眉梢眼角儘是冷意,「所以在我父親趕回去之前,她們就被逼死了。」
西蒙·普爾曼本是冷心冷情之人,聽完章先生的話卻也對章家大伯產生了深深的不齒----在章先生說完章母二人對西方文化的推崇之後聽到這消息,這種感覺尤其濃烈。
西蒙·普爾曼口中卻說:「那又如何?」
章先生說:「不如何。」他望著西蒙·普爾曼,「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家庭。我認真工作、竭力改變,是為了圓了我母親和姐姐的遺憾,也是為了我妻子和兒女能平安安寧地活著。我也許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陪伴他們,但我會盡我所能地護他們周全。」
西蒙·普爾曼沒有說話。
「不管什麼原因,」章先生目光如劍,鋒芒畢露,「作為一個父親,我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會把我的孩子帶回家----只有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家,少了任何一個都不行。」
西蒙·普爾曼與章先生對視,看見了一個父親的堅定與決心。
原本他從章先生的風評來推斷,章先生絕對不會拒絕他提出的優厚條件。如今看到章先生銳利的眼神,他已經清楚地知道這位成熟又理智的男士絕對不會為了他許下的重利放棄要回孩子。
西蒙·普爾曼神色淡淡。
比起呆在這冷冷清清的老城堡,小孩子還是更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需要和同齡人一起玩耍和學習。
章先生雖然面臨重重艱險,但以他的實力、以他的毅力,那些困難應該很快就會迎刃而解。
至於那位章家大伯根本就是跳樑小丑,不足一提。
眼前這位章先生有足夠的能力----也有足夠的決心保護好他的孩子。
章家想要回艾斯·普爾曼,還給他們就是了。
反正根本沒有多親近。
反正只是在路邊撿來的。
西蒙·普爾曼開口說:「他當時受了驚嚇,又差點被人當成研究用的實驗體,所以丟失了一部分記憶,已經把你們全都忘了。」他坦言自己的不作為,「以普爾曼家的能力,本應可以輕而易舉查明他是誰家的孩子,但是我沒有去查。我沒有這樣的義務,對吧?」
章先生意外地贊同他的話:「沒錯,你沒有這樣的義務。」
比起對需要幫助、需要伸出援手的小孩視而不見,西蒙·普爾曼能做出收養孩子的善舉已經相當難得。
西蒙·普爾曼確實沒有義務大費周章地為一個黃種小孩尋找他的家人。
西蒙·普爾曼見章先生臉上沒有憤怒,只有對自己的感激,隱約明白失去記憶後的男孩為什麼依然那麼有教養。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有些東西會融入到骨髓里,永遠都不會改變。
西蒙·普爾曼說:「出來,艾斯。」
西蒙·普爾曼的書房一側有個小門,連通到另一間房間。
西蒙·普爾曼的話傳到門後,那扇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章先生和章修嚴都屏起了呼吸,齊齊看向那扇門後。
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站在那裡,仰頭看著他們,眼裡有著迷惑和迷茫,仿佛他們只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章修嚴心臟顫了顫,喊道:「章修鳴。」
章修鳴?
這是他的名字嗎?
章先生的話,男孩都聽到了。
雖然對過去的一切已經沒多少印象,但華國話他依然能聽懂。聽了章先生說的那些話,即使他還是感覺非常陌生,心裡卻難以抑制地對章先生產生好感。
男孩定定地看著章先生。
這是一個符合任何孩子對父親的想像的男人,他威嚴、穩重、嚴厲,可是在他沉肅的臉龐下,卻藏著對孩子深深的愛。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最能感受出別人的真心或假意。
章先生與男孩對視著,沒有貿然上去把人抱起來,而是當男孩是有決斷能力的大人,開口說:「我叫章興懷,是你的父親。我身邊這位是你的大哥,叫章修嚴。你叫章修鳴,是我的兒子,是修嚴的弟弟,排行第四。你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和另一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如果你和我們一起回去,很快就能見到他們。當然,最想你的是你的媽媽。」
男孩下意識地看向西蒙·普爾曼。
章先生沒有說出任何誘惑他的話,只是用平和的語氣向他介紹了家裡的成員。
可隨著章先生的聲音飄入耳中,他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遙遠的記憶之中,看見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在腦海中晃動。
爸爸,媽媽,大哥,姐姐,三哥。
弟弟?
男孩迷惑地看著章先生:「弟弟?」
章修嚴聽到男孩的疑惑,開口說:「你的弟弟是媽媽半年前提議收養的,你沒有見過。」他看向西蒙·普爾曼,向西蒙·普爾曼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只要回去了,他很快就會想起一切。」
西蒙·普爾曼看向男孩,緩聲開口:「你跟他們回去。」他聲音冷冷淡淡,聽不出半點波動。
既然這傢伙的父母找過來了,就讓這傢伙離開好了。
反正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西蒙·普爾曼這樣想著。
這裡是地獄,不需要光。
第54章 回家
章修鳴定定地看著西蒙·普爾曼,仿佛沒聽懂他說的話。西蒙·普爾曼要他走嗎?西蒙·普爾曼不願意再收留他了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章修鳴的手就被章先生牽住了,旁邊的章修嚴也看向他,明明是天性冷淡的人,眼底卻有著因為兄弟重逢而生的歡喜。
這是他的家人。
章修鳴冷靜下來。這兩年來,他們一定沒有停止過尋找他,要不然的話也不會找到這遙遠的異國來。章修鳴再次看向西蒙·普爾曼。
西蒙·普爾曼冷淡地說:「你對我的話有什麼疑問嗎?」
章修鳴搖搖頭,緊接著有點頭。他掙開章先生的手,跑到西蒙·普爾曼面前,仰頭看著西蒙·普爾曼漠然的眼睛,伸出兩隻手捂住西蒙·普爾曼修長漂亮的手掌:「我可以回來看您嗎?」
西蒙·普爾曼本想出口相譏,對上章修鳴的雙眼卻說不出那樣的話來。他看了看那雙握住自己手掌的小手,暖暖的,軟軟的。這么小的孩子,卻有著一顆格外堅韌的心,一個人學著適應異國的生活,一個人適應不適宜小孩子生存的寂寞城堡。他從來沒有給過這孩子太多的鼓勵,反倒是這孩子給了他難得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