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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男孩:「……」
這樣的喜歡他一點都不想要好嗎?
西蒙·普爾曼下樓來。他仿佛不知道剛才的鬧劇,只淡淡地掃了男孩一眼。男孩會意,朝華納揮揮手道別,跑到西蒙·普爾曼身邊。
西蒙·普爾曼說:「回去了。」
男孩說:「這麼快?」
西蒙·普爾曼說:「接到個電話,有點事要回去處理。」他看向男孩,「還想留在這裡玩嗎?」
男孩連連搖頭。
西蒙·普爾曼帶著男孩離開,直接飛回聖羅倫堡。
*
另一邊,章先生遞上去的出國申請已經被批覆。事關孩子的下落,上面也沒攔著,痛快地同意了他的申請。章先生和章修嚴辦好手續,齊齊出發前往聖羅倫堡。
證明材料已經轉寄到駐聖羅倫堡大使館,聖羅倫堡康復中心那邊鬆口了,答應幫他們聯絡男孩那邊,前提是他們親自過來一趟。
薛女士送完章先生和章修嚴,走進廚房裡發呆。她的小兒子真的要回來了嗎?他現在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餅乾呢?他現在是不是長高了很多,跟袁寧一樣?薛女士看著取出來的麵粉,眼淚慢慢溢出眼眶。這次是真的,這次一定要是真的啊!
袁寧想進去陪薛女士說說話,章秀靈和章修文卻攔下了他。這個時候薛女士需要安靜,他們最好都不要打擾她。章秀靈抱了抱袁寧,又抱了抱章修文:「鳴鳴馬上就要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章修文用力回抱章秀靈,快把章秀靈勒得喘不過氣來。
章秀靈心裡那點兒擔心和傷心全跑了,怒瞪章修文:「放開我!」
章修文一臉惆悵:「多少人想我抱她們,我還不願意抱呢。」
章秀靈伸手扯他的臉頰,把他好看的臉蛋給捏變形:「你要是敢亂抱,我就告訴大哥,看大哥怎麼收拾你!」
袁寧用力點頭:「大哥說過的,小孩子不許早戀。」
對上兩雙明顯要認真貫徹章修嚴指導思想的眼睛,章修文只能敗退。
晚上一到,大家都早早回房。章秀靈摸進薛女士房間,撒嬌要和薛女士睡。薛女士知道章秀靈是想陪著自己,伸手揉揉章秀靈柔軟的頭髮,和章秀靈一起躺上床閉起眼睛入睡。
袁寧認真完成當天的學習任務。等書都看完了,習題也做完了,他愣愣地坐在書桌前,腦袋裡亂糟糟的。大哥很快就會把四哥接回來了,要是四哥不喜歡他怎麼辦呢?含羞糙和他說過很多關於四哥的事,他很喜歡四哥。聽說大哥也很喜歡四哥,聽說含羞糙養在小孩子房間不行,大哥就把含羞糙養在自己房間,每天搬到陽台讓含羞糙曬太陽,遇到不好的天氣又會把含羞糙搬回來。
如果四哥不喜歡他,大哥會不會為難呢?他相信大哥說的話都是真的,對他的好也是真的,可是如果、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大哥肯定不會開心。他是不是又變成多餘的了?又變成了別人的負累?袁寧躺上床後還在胡思亂想,一點睡意都沒有,睜大眼睛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這時門被敲響了。
袁寧愣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來,跑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章修文,章修文抱著藍色的枕頭,眼睛也映著淡淡的藍色,看著有點幽沉。章修文說:「哎,一個人睡不著,不如我們一起睡。」
袁寧呆呆地應:「好。」
袁寧手腳並用地爬上床,章修文也鑽進了他被窩。章修文手天生有點涼,腳也是冷冰冰的,這春寒料峭的天,他凍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袁寧被他的手腳碰過來,冰得一激靈,更沒了睡意。他眨巴一下眼睛,看著章修文好看的眉眼。章修文比他大兩三歲,但非常聰明也非常出色,從來都不用大人們操心,就連自己去音樂館那邊上課家裡也很放心。
相比之下,他實在太笨了。
袁寧見章修文關切地看著自己,心裡暖暖的。他把自己心裡的忐忑問了出來:「三哥,要是四哥不喜歡我怎麼辦?」換成是他,他也不會喜歡的。在自己被迫離開家、獨自流落在外的時候,家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叫自己的媽媽做媽媽、叫自己的大哥做大哥。四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心裡總會在意的吧?如果四哥回來後因為他的存在而不開心怎麼辦?
章修文看著袁寧憂心忡忡的眼睛,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就算不喜歡也不要緊,誰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可是,」袁寧低下腦袋,「我好像又變成多餘的了。」
「不會的。」章修文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家裡沒有人把你當成鳴鳴,你是你,鳴鳴是鳴鳴,就算鳴鳴回來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袁寧一語不發。
「你信命嗎?」章修文突然問。
「啊?」袁寧愣住。
「我不相信。」章修文用自己也不算寬大的手掌裹住袁寧的手,「我不信命。以前我媽媽得了重病,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後來有人給我念了一段話,是個叫卡爾維諾的人寫的。」
袁寧被章修文的話吸引住了:「什麼話?」
章修文說:「卡爾維諾說,如果置身地獄,避免痛苦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很容易,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種很難,在地獄裡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學會辨別它們,使它們存在下去。」
袁寧聽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說:「如果讓你來選,你會選第一種還是第二種?」
袁寧看書時看過地獄這個詞,知道它代表著死亡、代表著痛苦、代表著厄難。雖然他還小,卻隱隱約約地察覺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苦難,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傷心。隨著他漸漸長大,這一切也許也會漸漸圍攏到他身邊,讓他連喘口氣都做不到----到了那個時候,他要麼學著去習慣,直到變得麻木;要麼學著去改變,把一切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習慣很容易。
改變很難。
袁寧安靜了很久,堅定地說:「我選第二種。」
章修文說:「看來我們天生該當兄弟,選的都一樣。」他笑嘻嘻地把另一隻手也搭在袁寧手上,「你的手真暖和,給我捂捂手。」
袁寧不是很習慣這樣的親近,可是章修文的善意讓他感到心安,也就乖乖讓章修文抓緊自己的手。
袁寧慢慢有了困意。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時候,章修文說:「喜歡不喜歡,是可以自己去爭取的。就算一開始不被喜歡的,努力一下也許也可以被人喜歡。」他輕輕地把下巴抵在袁寧柔軟的頭髮上,「不過,大家都喜歡你。」
袁寧往章修文懷裡挨了挨:「大家也都喜歡三哥。」
章修文說:「是嗎……」
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努力又吃力地維繫著的優秀表象呢?有那麼一瞬間,章修文心裡掠過一絲迷茫。
但那絲迷茫很快就消失無蹤。
就是因為人人都喜歡優秀的孩子,他才要更努力啊。先改變自己,才有機會改變未來,不是嗎?
章修文抱著像小火爐一樣暖洋洋的袁寧,心漸漸安寧下來。他困了,也累了,沒一會兒就和袁寧一起進入夢鄉。
這個時候,章先生與章修嚴已經抵達聖羅倫堡。
第53章 光
聖羅倫堡的空氣濕漉漉的。章修嚴走下飛機,感覺天空一片灰霾,遠方吹來的風中有著泥土的腥味。
機場離市區還有很長一段路,已經安排好車子來接,走出機場,章修嚴就聞到一陣淡淡的花香。
章修嚴抬頭看去,發現不遠處是一棵開著紫花的樹,沒有葉片,只有花綴在光禿禿的枝頭。明明花苞很大,香味卻很淡,若有似無地飄進鼻端,要是不去注意,肯定不會發現它。
紫玉蘭。
紫玉蘭的花期是這時候嗎?章修嚴看向其他行道樹,才察覺只有這一樹開花了,腳步不由頓了頓。
章先生注意到章修嚴停了下來,不由轉頭問:「怎麼了?」
章修嚴微微怔神。
怎麼了?
他什麼時候開始注意路旁的樹什麼時候開花,有沒有香味,香味是濃還是淡?
章修嚴腦中浮現出袁寧的身影。
是從這小結巴出現以後吧,每看到一朵花開,這小結巴都會歡喜地看著它們,眼裡滿含讚嘆和喜愛,興沖沖地告訴他什麼花又開了。
他們走得急,他沒有好好和袁寧告別,這小結巴一向想得多,不知會不會在他們走後胡思亂想----
章修嚴斂了斂神,收回思緒,對章先生說:「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棵紫玉蘭開得特別早。」
紫玉蘭?
開得早?
章先生微微詫異。
這個兒子從小和他很像,做事目的性很強,從不在意無用的東西。
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兒子居然注意起這些事了?
想到這半年來家中的變化,章先生隱隱明白是誰改變了章修嚴。章先生說:「一般是四月多開花的吧?」
章修嚴也有點驚訝。
章先生說:「你媽媽喜歡玉蘭,白玉蘭和紫玉蘭都喜歡。白玉蘭開得早些,三月多就能見著;紫玉蘭開在它後面。」
章修嚴明白了。因為薛女士喜歡,所以章先生記得。章修嚴說:「袁寧什麼花都喜歡。」
章先生沒再說話。
父子倆一路沉默,到酒店修整了一下,按照約定時間抵達聖羅倫堡康復中心。
康復中心的負責人看起來很和氣,不過還是仔細驗證了每一份材料,才說:「在你們過來之前,我們已經聯繫過他的監護人那邊。他的監護人願意和你們見上一面,地點在普爾曼家的城堡那邊。」
章先生和章修嚴都鬆了一口氣。
可在聽到普爾曼家四個字時,章修嚴的心臟又提了起來。
他聽過這個家族。
聽說普爾曼家族這一代的掌權人西蒙?普爾曼曾經被欺壓得很慘,從小因為雙腿落下殘疾被扔在外面自生自滅。
可就在五年前,西蒙?普爾曼回來了,他坐在輪椅上歸來,幾乎把普爾曼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洗了一遍,就連他的親生母親和親生弟弟也沒討到好處,被人成為「可怕的撒旦」。
如今的普爾曼家誰有閒心收養一個黃種小孩?除了那位掌權人之外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