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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天台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響。只有幾隻鳥兒撲棱著翅膀飛下來,落在天台寬闊的欄杆上啄石上面的麵包屑。袁寧上前問:「鳥兒你們看見過一個女孩兒嗎?比我高一點,看起來不愛笑的。」

    鳥兒們自顧自地啄著麵包屑,不害怕他,但也不理他。袁寧正要看看有沒有能聽懂自己說話的樹木,卻聽身後的門哐地一聲關上了,接著是上閘、上鎖的聲音。

    袁寧呆了呆。

    這時旁邊的老樟樹上傳來一把滿是嘲笑的聲音:「我見過那樣的女孩兒,她每天都會上來餵鳥,還一隻想哄我下去吃。我可不愛吃這些乾巴巴的東西,我愛吃香甜的榛子。」

    袁寧轉頭看去,原來是只漂亮的鸚鵡。它覆被著藍色的羽毛,胸前有一抹亮黃,頭上也長著皇冠似的長羽。它直挺挺地站在那兒,腳下的樹枝仿佛成了它華貴的王座。見袁寧朝自己看過來,鸚鵡驕傲又不屑地鄙夷,「你居然傻乎乎地跟那些麻雀說話,我就沒聽過會說話的麻雀。」

    袁寧不太理解:「為什麼麻雀就不會說話呢?」

    鸚鵡說:「因為它們每天都嘰嘰喳喳地傻樂。」它優雅地掃了掃自己的右翅,像個正在拂去自己肩上灰塵的紳士,「它們沒有腦子想別的,只想著吃吃吃,就算是十幾二十層高的地方,只要在窗台上擺上點米粒,它們就會傻乎乎地飛上去吃,也不怕被別人抓掉。如果你也是這樣的人,那麼你就會發現語言和學習都是沒必要存在的,只要會嘰嘰喳喳地和同伴分享得到食物的喜悅就好。」

    小麻雀聽不懂自己被嫌棄了,吃飽後飛到了樹枝上,繞著鸚鵡蹦蹦跳跳,張著嘴巴嘰嘰喳喳地歡叫起來。

    鸚鵡臉上滿是不耐煩,嫌棄地對袁寧說:「看,就是這樣,簡直吵死了。」

    袁寧說:「它們很喜歡你!」

    鸚鵡說:「喜歡又怎麼樣,又蠢又吵鬧。」

    袁寧不解地問:「那你為什麼喜歡呆在這裡呢?」

    鸚鵡一滯。它昂起脖子說:「誰喜歡呆在這裡了?我去過的地方可多了。以前我住在一個金燦燦的地方,底下鋪著柔軟的毯子,每天都有人剝好瓜子放在我面前讓我享用。」

    袁寧想了想,問:「是鳥籠嗎?」

    鸚鵡說:「你們人類是這樣叫的。」

    袁寧說:「那後來呢?你為什麼飛到這裡來了?」

    鸚鵡說:「雖然住著很舒服,但人類實在太愚蠢了,一直在我面前重複同樣的話,還覺得我學不會。誰要學那種話呢?我為什麼就一定要重複他們的話,而不能自己說話呢?有次他們忘記把門關上,我就飛了出來。這裡有許多向日葵田,離這兒不遠的地方還有個榛子林,我可以找到足夠的食物。雖然生活不如以前舒適,但我更討厭和愚蠢的傢伙生活在一起。」說完鸚鵡睨了袁寧一眼,仿佛在說「你也是愚蠢的傢伙」。

    袁寧覺得在這鸚鵡先生眼裡就沒有不愚蠢的。他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喜歡呆在籠子裡。」

    鸚鵡說:「可是你們不是一直呆在籠子裡嗎?」

    袁寧茫然。

    鸚鵡說:「你們每天都從家裡出發來到學校,然後又從學校回到家裡,經常會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在裡面吃飯、睡覺、學習。你們過的生活,和我在籠子裡過的生活又有什麼不同呢?等你們長大了,你們又得開始工作,每天在工作的地方和住的地方來回,吃飯、睡覺、工作,永遠都沒有多少變化。」

    袁寧陷入沉思:「好像是這樣的。」

    鸚鵡又掃了掃自己的左翅:「對,就是這樣的。」它有些得意,「所以我離開了籠子,你們卻還在裡面。」

    袁寧忍不住說:「如果你能見到象牙,一定會和象牙成為好朋友。」

    「象牙?」鸚鵡很不屑,「那種會被用來做成藝術品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和那種東西成為好朋友!」

    「不不不,」袁寧說,「象牙它是一棵花兒,開的花白白的,可漂亮了!」

    鸚鵡覺得這簡直聞所未聞。它說:「你是說一棵花兒叫象牙?一棵花兒也有名字了?」

    袁寧不解:「為什麼沒有呢?」

    對上袁寧滿含疑惑的眼睛,鸚鵡不以為然地說:「也就是你這種小孩子,才會給一棵花兒起名字吧!那種逢年過節買回家應應景,節後就被無情扔掉的東西,怎麼可能會有名字?」

    袁寧反駁:「不是我起的,是象牙告訴我的。我問象牙它叫什麼名字,象牙就跟我說它叫象牙。」他頓了頓,「不過象牙當時也說,花兒是不會有名字的。為什麼呢?」

    鸚鵡自詡聰明,卻被袁寧給問住了。為什麼呢?它也想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給那棵花起名字,難道是那棵花自己給自己起的?不可能,這種事連它都做不到!鸚鵡不想和袁寧說話了,粗聲粗氣地說:「我怎麼知道!」

    袁寧說:「鸚鵡先生你去過那麼多地方,那你一定也去過牧場吧?現在是春天了呢,今天我看到雪融化了。大哥說過,到了春天就帶我把象牙移栽到牧場那邊。」他興致勃勃地給鸚鵡說起牧場那邊有多美麗,說道最後還向鸚鵡提出邀請,「要不鸚鵡先生也去牧場那邊玩玩吧!」

    鸚鵡轉開頭,硬梆梆地說:「我沒興趣。」

    袁寧有點失望:「那好吧。」

    鸚鵡開口提醒:「天要黑了,你不用回家嗎?」

    袁寧呆住。

    袁寧忙往回跑,跑到緊閉的天台大門前,又想起了口袋裡那張字條。是沈晶晶把他騙上來、把他鎖在這裡的嗎?袁寧本來該覺得生氣,可是想起沈晶晶的眼睛,他又頓住了。

    沈晶晶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因為不喜歡他嗎?

    她為什麼總是不開心,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袁寧正想著,就聽到外面傳來哐當哐當的砸鎖聲。他愣愣地看著一下一下晃動著的門,終於想到自己被鎖在這裡肯定會讓大哥他們很擔心。他又是愧疚又是懊惱,直愣愣地看著被砸開了鎖的門。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章修嚴滿含擔憂又滿含慍怒的臉龐出現在袁寧眼前。

    袁寧在章修嚴開口問話前撲了上去,緊緊地抱住章修嚴:「大哥。」

    章修嚴被袁寧這麼一抱,差點忘了擺出冷臉。他彎身抱起袁寧,一語不發地轉身下樓。跟著過來的保安小心地賠著笑臉:「這邊一直都不上鎖,也不知是誰把門鎖起來的。以後我們一定會加強巡查,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章修嚴點點頭,抱著袁寧離開教學樓,走出校門上了車。

    袁寧怕章修嚴不理自己,牢牢地抱住章修嚴的脖子喊:「大哥。」

    章修嚴哪還繃得住臉?只能開口審問:「這次又為什麼跑去那種地方?」

    「我、我……」袁寧想到口袋裡那張紙條,又想到沉默又安靜的沈晶晶。最後他低垂著頭,緊張地對章修嚴說,「上面有很多鳥,它們愛吃麵包。還有一隻大鸚鵡……」

    袁寧往章修嚴頸窩蹭了蹭,感覺自己鼻子還是一樣長,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沒有說謊,說的都是實話。

    但是他很清楚,大哥肯定會往不同的方向理解。

    果然,章修嚴說:「所以你就可以上去餵它們餵得忘記回家,連自己被鎖在裡面都沒發現?」

    袁寧腦袋低低的:「對不起。」

    章修嚴看著袁寧的發旋,想對他發一次火,讓他記住教訓,卻又狠不下心去懲罰。他總算明白章先生為什麼說他太縱容袁寧,這樣下去他肯定會把袁寧給養歪。

    章修嚴一語不發地抱著袁寧。

    回到家裡,章修嚴把袁寧帶到飯廳,其他人都在等著他們吃飯。見袁寧回來了,拉著袁寧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袁寧忍不住看著章修嚴。

    章修嚴把事情給薛女士他們說了一遍,目光轉到章先生那邊。

    章先生看懂了,兒子這是在向他求助。這可是相當難得的。他這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少年老成,什麼難事都想著自己扛。

    看來這次是捨不得懲罰袁寧,希望由他出面管教了。

    不是很有能耐嗎?有能耐就自己教到底吧!

    章先生難得地生出了為難為難兒子的念頭。他仿佛沒接收到章修嚴求助的目光,輕飄飄地敲打了兩句:「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媽媽她們會擔心的。」

    袁寧見章先生沒生氣,頓時放下心來,但小眼神兒還是忍不住往章修嚴臉上瞄。

    章先生輕拿輕放完還覺得不夠,又對章修嚴說了句:「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不要一天到晚板著臉,你才十四歲。」

    章修嚴沒想到章先生不僅不幫忙,還在旁邊大說風涼話,連飯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說完竟真的起身離開飯桌,上樓回房去了。

    薛女士茫然。

    她覺得章先生說得挺對啊!

    袁寧懵了一下,拉開椅子蹬蹬蹬跑上樓,在章修嚴關上房門前抱了上去:「大哥!」

    章修嚴沒忍心把袁寧甩開,只能壓著怒氣問:「你也覺得你做得對?你也覺得小孩子就該貪玩?」

    袁寧忙不迭地搖頭:「不是!」他把章修嚴抱得更緊,「我錯了,大哥你罰我吧!」

    章修嚴盯著那顆埋在自己身上的小腦袋。

    他要是狠得下心去罰,又怎麼會送上門讓章先生看好戲。

    這小結巴就是仗著這一點吧?仗著他對他永遠都狠不下心。

    章修嚴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就算知道這傢伙就是被自己養橫了,又能有什麼辦法?章修嚴繃著臉說:「回去寫保證書,保證下次不會再犯,寫清楚再犯該怎麼罰。」

    袁寧知道章修嚴不生氣了,一口答應下來,跑回房認認真真地寫保證書。寫完以後他掏出口袋裡的紙條,撕成碎片,小心地扔進垃圾桶。

    沈晶晶和應紹榮不一樣,沈晶晶是女孩子。在弄清楚沈晶晶為什麼要這樣做之前,不能讓別人知道是沈晶晶把他騙上去的。

    袁寧拿起桌上的保證書,眼前浮現章修嚴慍怒的臉。

    即使再怎麼生氣,大哥也不會真正罰他。

    他好像學壞了。

    被大哥慣壞的。

    袁寧蹬蹬蹬地跑下樓,到廚房找沈姨,給自己和章修嚴下了碗面,放進托盤裡小心翼翼地端上樓。站在章修嚴門前喊:「大哥,我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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