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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劉副廳長愣了一下。沒想到這次涉外辦辦事這麼有速度!他正了正衣領,走了進去。還沒開口,他的雙手就被人用力握住,對方滿含感激地喊道:「您就是劉廳長吧?我們是華納的父母,真的太謝謝你了。」

    對上對方充滿感謝的目光,劉副廳長有些恍惚。這世間的父母大多還是愛孩子的,因為孩子出了事而丟棄孩子的只是極少數人而已。想到還在醫院裡躺著的那個被打斷了腿的孩子,劉副廳長有些憂心。那孩子的家人一直沒出現,一來可能是相隔太久聯繫不到,二來可能是……他的父母聽說了他被打斷了腿,不想要他了。

    歷史仿佛又在眼前重現。

    聽著華納父母的感謝,劉副廳長看了看對方體面的衣著,開口說:「凱恩斯先生,你們不需要向我道謝,這是我應該做的。」他頓了頓,「如果您真的希望報答什麼,我有一個請求。」

    華納父親說:「您請說!」

    劉副廳長說:「這次解救出來的一批孩子中,有兩個病得比較重,其中一個截肢了,但他的父母還沒有出現,我希望您能幫助這個孩子。」

    華納父親本來還以為劉副廳長會提出和自己有關的要求,沒想到劉副廳長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不由肅然起敬,用力握住劉副廳長的手說:「華國有您這樣的人,真是太幸運了。您放心,這次解救出來的孩子我都會幫助到底,還會在這邊設立一個救助基金,讓更多需要救助的孩子不會因為缺錢而耽擱了。」

    劉副廳長說:「我沒有那麼偉大,只是心裡不安寧,想圖個心安而已。」他慚愧地說,「十多年前我剛出來工作時解救過一個類似的孩子,可是他的父母覺得他殘疾了,不想再要他。他當時還很小,但我卻沒辦法繼續幫他,因為我馬上要被調走了----我只能把他送到福利院去。」說起往事,他心中沉重。

    華納父親誠摯地說:「不,您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非常偉大。這麼多年來您一直都盡到了您的職責,救助工作本來就是福利機構和社會的工作。」

    這邊正說著話,小巡警突然跑了進來,口裡急急喊道:「劉廳!劉廳!有人來了!」

    劉副廳長板起臉:「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好好說話!」

    小巡警深吸一口氣,讓心情平復下來。他儘量平靜地說道:「劉廳,外面有人給您送錦旗來了!那錦旗可大可漂亮了,您快出來啊!」

    華納父親面露好奇,說道:「錦旗?」

    小巡警知道外國可能不興這個。他向三位外國友人解釋:「就是劉廳解救過的人為了感謝他,做了一面錦旗過來。錦旗上一般寫著感謝和稱讚的話,代表了對方心中的感激。」

    華納父親與華納母親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華納父親開口:「既然是送錦旗來的,劉廳長您快出去吧,我們也在旁邊看看。」

    劉副廳長不是第一次收到錦旗,心裡倒沒太激動。他和小巡警一起走了出去。

    看見外間站著的青年,劉副廳長愣了一下,莫名覺得有點眼熟。他辦案多年,見過的人多於過江之鯽,早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劉副廳長遲疑地問:「你是?」

    青年長得高大英俊,見劉副廳長面露疑惑,他面上一陣激動,竟當眾把自己的褲腿拉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右腿上。那不是一條真腿,而是裝上去的義肢。

    劉副廳長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個孩子,這幾天一直往他心頭冒的孩子。十幾年過去了,這孩子已經年近三十,看起來過得很不錯。還活著,活得還挺好。劉副廳長激動地上前按住青年的肩膀,把青年上上下下地掃了一遍,眼中不覺泛出了熱淚:「你長這麼大了。」

    他腦中浮現起自己剛出來工作時的情景。那時他還沒這麼功利,還沒想過要卯足勁往上爬,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遇到不公、不平的事會忍不住捶胸頓足、大罵不已。上面讓他負責把解救出來的孩子送回家,可那家人抱著第二個孩子,橫著眼把他和孩子趕出門,說這根本不是他們家的孩子,別想扔個殘廢給他們養。

    那是他們的孩子啊!他們怎麼能把「殘廢」兩個字說出口?

    報社記者來採訪,他沒按照上面的指示說話,而是把這件事爆了出來。結果報導上沒寫,他也被調到了別的地方坐冷板凳。

    當時有老人就勸他說,這可是大功勞,怎麼能鬧出這樣的污點?

    污點!

    事關一個孩子一生的事,就這樣被當成污點抹掉了。他把孩子送到福利院,當著孩子的面痛哭出聲。他也只是剛剛邁入社會的毛頭青年,怎麼能習慣這些殘酷的生存法則。

    慢慢地,他升遷了;慢慢地,他習慣了;慢慢地,他忘記了最初為什麼咬牙切齒要往上爬。

    如今這個「為什麼」突然又來到他眼前。

    劉副廳長落下淚來。

    他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的不安寧,是這早已忘卻的初心在心底翻騰著要鑽出來。劉副廳長抱了青年一下,反反覆覆地說:「長大了啊,長大了就好。」

    青年說:「我是昨天到這邊來出差的,聽說這邊打擊了一個拐子集團,一下子就想到了您。沒想到找人一問,再找和您有關的報導一看,還真的是您辦的!」他也熱淚盈眶,「劉叔叔,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我知道是我連累您被調走的,心裡非常難受。離開福利院以後,我聽說南邊機會多,就去了南邊,有幸遇到了我養父。他幫我安了義肢,又手把手教我經商,十年過去了,我靠著養父給的本錢攢了不少家底,娶了老婆,也生了孩子,日子還算過得去。」

    劉副廳長哽聲說:「那就好。」

    「這些年來,我最感激的還是您,是您把我從那些拐子手裡救了出來,」青年擦了把淚,「等我回去了,再把我老婆和孩子帶過來見您。您應該也有孩子了吧?」

    「有,有的,一兒一女。」劉副廳長說,「兒子快高考了,女兒剛上高一。」

    一番交談之後,青年鄭重其事地將錦旗遞給了劉副廳長,還讓一起來的人給自己和劉副廳長合影。

    見證了這晚來了十多年的一幕,在場的人心中都有不少感觸。平日裡覺得劉副廳長太過功利的,對劉副廳長也大為改觀,新來的巡警們更是對自己未來的工作充滿了憧憬和期待。

    孟廳長一直沒出來,聽見外面的熱鬧,他狠狠地砸了桌上的菸灰缸。

    劉副廳長本來和他沒什麼不同。

    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經此一事,劉副廳長得了上下人心。

    下午的巡察廳更為熱鬧。原來華納父母讓人趕做了一面錦旗,叫來報社和電視台的記者,當著大批媒體的面鄭重地向劉副廳長道謝。

    孟廳長很快被上面找了去,說他的職位該動一動了,接著給他挪到另個一市里,依然是廳長,但那是個山區小城,職權等同於被削了大半。

    劉副廳長升官了,摘掉了跟了他幾年的副字,但他看起來卻沉穩了許多,沒有了以前升職後那種飄飄然的得意。

    劉廳長帶著華納父母去章家。

    章家父子的功勞,劉廳長可不敢占。而且就算他想占也占不了,華納·凱恩斯不是啞巴,這孩子也是會說話的,重逢後華納父母就從他口裡得知被解救的經過。

    章先生親自接待華納父母。

    華納父母對章先生表達了十二分的感激,並提出先見一見章修嚴和袁寧。

    章先生自然不會拒絕。

    章修嚴正在為袁寧解答自學時碰到的疑難問題,沈姨上來說華納一家來了,章修嚴就領著袁寧下樓。

    華納見了袁寧和章修嚴,目光動了動,他跑到袁寧面前,鼓足勇氣用蹩足的中文說:「謝謝你,我叫華納·凱恩斯。」

    袁寧說:「不,不用謝,我叫袁寧。」

    華納張開手抱了袁寧一下,一字一字地學著念道:「袁,寧。」

    章修嚴眉頭擰了一下,向華納父母問好:「您好。」

    華納父母看著這對出色的兄弟,也明白兒子為什麼會向他們求助。這兩兄弟一個冷一個熱、一個硬一個軟,小的能讓人心生親近之意,大的能讓人感到心安,兩個人站在一起就讓人覺得是非常好的求救對象。

    華納父母站起來向章修嚴致謝。

    章修嚴坐下,開口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有個忙希望你們能幫一下。」

    華納父母精神一振:「我們一定會盡力幫忙。」

    章修嚴把目前的調查進展說出來。

    華納父母聽了章家的情況,頓時生出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們的孩子找到了,章家的孩子卻還流落異國。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這種痛苦了,這幾年想到自己孩子生死不明,他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章家遇到這樣的事,卻還能把兩個孩子教養得這麼好,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庭!

    華納父親保證:「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幫你們留意。」

    章修嚴說:「謝謝。」

    在茫茫異國搜尋弟弟的蹤跡,光靠章家自己去找是不行的,他們必須把網織得更大更密,才能獲得更多的消息。

    華納一家走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袁寧身上。袁寧往章修嚴身邊靠了靠。薛女士笑著說:「我們寧寧是福星,有寧寧在,什麼事都會變好。」

    袁寧說:「是大哥厲害。」他夸道,「大哥會英語,還看得出華納不會說中文!大哥英語可好了,我都聽不懂。」

    薛女士不由看向章修嚴。

    章修嚴說:「我也是猜的。」他頓了頓,「他在石頭上刮出了『SOS』,我看他年齡那么小,國內一般還沒學到這些,很可能是海外人,所以才試著用英語和他交流。」沒想到還真試了出來。

    薛女士恍然了悟。

    章修嚴領著袁寧上樓,繼續給袁寧輔導功課。等一天的學習量完成了,袁寧合起書,說道:「大哥可以教我英語嗎?」

    章修嚴看著袁寧一會兒,才說:「可以。」看著流落異國的華納,他想到自己弟弟,也想到了袁寧。他絕對會好好看著袁寧,不讓袁寧走丟。可如果真的出了那樣的事,還是教會袁寧自救最重要----還有章秀靈和章修文也得好好教。章修嚴點頭,「明天開始。」他今天得去圖書館整理一下各國的求救方式和基本用語,至少把比較常用的語言都捋一遍。真要遇上了,也算多一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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