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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他們的媽媽回來了。
薛女士見章修嚴臉上沒有絲毫勉強,原本不想哭的,眼淚卻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兩年是怎麼過來的,更不明白自己怎麼忍心對這樣的兒子做出那樣的事。她的心好像跟著小兒子離開了兩年,讓她感受不到外面的一切,感受不到快樂,感受不到喜悅。在意識到自己的病情會讓其他人擔心時,她努力裝得和以前一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已經沒什麼事,可她還是無法入睡,還是無法讓自己從噩夢裡走出來。
薛女士抱緊章修嚴:「以後不會了,以後不管怎麼樣,媽媽都不會再那樣。」
章修嚴「嗯」了一聲,繃著臉拿起一邊的手絹遞給薛女士,順便掙脫薛女士的懷抱。他已經十四歲了,不適合再這樣被媽媽抱著。
薛女士擦乾了淚,見章修嚴對自己的擁抱避之唯恐不及,心裡的傷感散了大半。她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是不是只讓寧寧抱你?」
章修嚴想到袁寧軟軟的擁抱,頓了頓,點頭說:「對。」他喜歡袁寧身上乾乾淨淨的氣息,也喜歡袁寧對他的依賴。
薛女士說:「等你長大了,要娶媳婦了,你難道也不讓你媳婦抱?」
章修嚴嚴肅地說:「還早。」
送走薛女士,章修嚴去洗臉漱口,換上睡衣,例行去袁寧房間「巡查」。袁寧已經睡了,窗簾拉得緊緊地,月光只能從fèng隙里漏進來。屋裡沒有多少光亮,章修嚴把檯燈打開,看著床上睡得很安穩的小孩兒。袁寧睡覺已經不會蜷成小蝦米,小眉毛也不會再皺到一塊,若是把手伸過去,袁寧還是會伸出短短的胳膊把它抱住,只是手上喊的不再是爸爸媽媽,而是「大哥」。
章修嚴很滿意這樣的成效。
章修嚴把手放進袁寧被窩。
袁寧果然順勢抱了上來。
被抱住了,今晚就睡在這邊好了。章修嚴這樣想著,用另一隻手把被子稍稍掀開,躺到了袁寧旁邊,順勢把袁寧圈在懷裡。
這一夜章修嚴睡得安寧無比。
一夜無夢。
袁寧早上睜開眼,天還沒有亮。快到春天了,太陽出來得晚些,他茫然地看著眼前那堵胸膛,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陷進了那熟悉的懷抱里。他蹬了蹬腳,提到了章修嚴的腿,登時瞪圓了眼。不是在做夢,真的是大哥!
大哥怎麼會睡在他旁邊?
章修嚴也轉醒了。他睜開眼,對上袁寧滿是吃驚的眼睛。
章修嚴說:「昨晚我過來看你有沒有蓋好被子。」
袁寧懵懵噠。
章修嚴一本正經:「結果你抱著我不讓我走。」
袁寧爬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章修嚴「嗯」地一聲,表示自己理解。他說:「起床刷牙,該去跑步了。」
袁寧很快把「大哥居然睡在我房間」帶來的震驚拋諸腦後,起床去刷牙洗臉換衣服。
章修嚴一點都沒有把事情賴在袁寧身上的愧疚。偶爾欺負一下這小結巴,感覺意外地不錯。
這一天平靜而又愉快地開始了。
到了中午,劉副廳長來了一趟,帶來了好消息:「我出動了一批便衣巡警,很快摸清了那個區的情況。好傢夥,那孟大眼的親戚果然膽大包天,這兩年都嚴抓涉黑了,他居然還敢幹那麼多黑色勾當。這個拐子集團給了他不少好處,有孩子在那邊向巡警求助過,不但沒有被解救,還讓他告訴了那些拐子。那些拐子真是喪盡天良,」說到這裡,劉副廳長臉上的喜色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憤怒,「他們把那求助孩子的腿當眾給打斷了,嚇得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求助。」
袁寧聽得心驚肉跳,揪心不已。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他們要抓小孩去做乞丐啊?」乞丐不是吃不飽穿不暖,非常可憐的嗎?
劉副廳長說:「乞丐這一行有句黑話,叫『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換』,每天不用幹活,只要伸伸手張張口就有人給錢。更何況他們連伸手張口都不用,只管從底下的小孩手裡收錢就成了,若是小孩傷了病了,他們也不治,扔在一邊寫幾行大字,假借求錢治病的名義讓路人掏更多錢。」劉副廳長幹了十幾年巡警,原本早該麻木了,可這次這個拐子集團太喪盡天良,勾起了劉副廳長不少不好的記憶。他嘆了口氣,「我以前解救過一個類似情況的孩子,他的一條腿因為耽誤了治療,再也好不了了。回到家以後那家人已經再生了一個孩子,不想養著他這麼一個『廢人』,就把他趕了出去。仔細算算,也過去十幾年了,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章修嚴聽到劉副廳長這些話,倒是有點兒意外。在他印象中,劉副廳長是個一心鑽研、卯足勁往上爬的人,剛才劉副廳長進來時臉上也有著難掩的喜色。
沒想到劉副廳長還有這樣一面。
袁寧說:「劉叔叔您真厲害!」
劉副廳長對上袁寧明亮又誠摯的眼睛,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踢了一下。他說道:「劉叔叔一點都不厲害。我當時只是個小巡警,幫不了他什麼。等我有能力幫他的時候,我已經想不起他來了。」
袁寧說:「您從那些可惡的拐子手裡把他救了出來,他會一直感謝您的。」
劉副廳長說:「我也沒指望讓人感謝。」見識的事情越多,他的心就越麻木,漸漸地似乎只有升職加薪能夠讓他稍稍開懷。劉副廳長搖頭,「不說這個了,寧寧,你要見見那孩子嗎?那孩子已經和其他小孩一起被送到收容站,但可能因為心裡有了陰影,工作人員怎麼勸說都沒能好轉。那孩子既然願意向你求助,對你應該是信任的,你要是----」劉副廳長說著說著突然啞了,因為他注意到章修嚴在看著自己。
袁寧一愣,看向章修嚴。
章修嚴說:「你想去?」
袁寧說:「我想去和他說說話,如果他願意開口,可能就能找到他爸爸媽媽了。」他的神色認真無比,「他爸爸媽媽一定擔心壞了。」
章修嚴想到劉副廳長剛才說的事。要是這孩子的父母也已經生了第二個孩子,也把這孩子拋棄了,會不會給袁寧留下陰影?
章修嚴擰起眉頭,對上袁寧期盼的目光,終究還是點頭說:「好,我帶你過去。」
劉副廳長見章修嚴點了頭,就把他們帶往收容站那邊。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辦這件案子的時候心裡一點都不安寧。
大概是因為想到了當初沒能幫到底的那個孩子,所以才總想著多為這次這個孩子做點什麼。
收容站一到,袁寧就注意到這邊的環境有了不小的變化,和電視裡看到的一模一樣。他跟著劉副廳長往裡走,來到一間三人房。那孩子正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冬日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有點孤單。他已經洗過澡,換上收容站準備的衣服,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和昨天已經不太一樣。
袁寧一開始沒認出來,後來看見他兩個耳朵圓圓的,便確定他就是在書店那邊遇到的小乞丐。他跑上前說:「你好!」
小孩轉頭看著他。
袁寧說:「你不記得你爸爸媽媽了嗎?」
小孩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他。
章修嚴突然開口說:「你叫什麼名字?」他用的不是中文,而是英語。
小孩一愣,用英語回答:「華納·凱恩斯,我叫華納·凱恩斯。」
章修嚴用英語和小孩交談起來。
等結束了談話,章修嚴轉向劉副廳長:「這小孩不是華國人,他父母都是外籍華人的孩子,從小在國外長大,不會說中文,他也不會。你聯繫一下涉外辦,讓他們看看能不能聯繫上這兩個人。」他取過旁邊的紙,刷刷刷地寫下兩個名字,「這是他的父母。」
第43章 照片
章修嚴擔心的情況沒有出現。
第二天一大早,華納·凱恩斯的父母就匆匆趕到。他們一下飛機,就直奔收容所。等看到睡在三人間裡的華納·凱恩斯,這對尚且年輕的夫妻齊齊落下淚來。這是他們的孩子啊!孩子離開他們身邊時才那么小,可是看起來體重肯定比現在要重些。
華納母親緊張地檢查著華納全身,害怕他在那種可怕的地方挨了打。檢查完後雖然沒看見被虐打的痕跡,華納母親的眼淚還是流得更凶。這一定是餓壞了吧?胸前的肋骨一根根都能數得分明,瘦成了這樣啊!
華納迷迷濛蒙地從睡夢中醒來,見到眼前有個朦朧的身影。那麼地美麗,那麼地熟悉,就像在夢裡一樣。他哇地一聲,撲進母親懷裡哭了出來:「媽媽,我是不是又在做夢,我是不是又夢見你了,我好想你,我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了,你快來接我回家好不好?」
華納母親覺得心都要碎了。她拍撫著華納的背,啞聲安撫:「寶貝,沒事了,我的小寶貝,已經沒事了。你看,爸爸也在這兒,以後沒有人能再傷害你。」
華納淚眼朦朧地看向旁邊,見到旁邊果然站著個高大身影,終於安心地伏在母親懷裡。他哭著說:「他們很可怕,發現有人要向別人求助就會打人。有次有人找巡警叔叔,又被抓了回來,腿被打斷了,沒人給他治。他一直在喊疼,但我沒辦法幫他。媽媽,我很害怕。」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敢向袁寧一行人扔出求救信號。那樣的日子實在太可怕了,他無法再忍受下去。
華納母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覺得疼。
她的孩子還這么小啊!為什麼要讓他遭遇這些!
華納母親抱緊華納。
華納父親也上前給了華納一個擁抱,然後轉身走出去,找到醫院裡的通訊間,言辭激烈地打了幾個電話。他幾乎是憤怒地向電話另一端咆哮,等發泄完了,這高大的男人捂住臉,讓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
他們找了這麼多年,連從小沒有去學的華語都學通了大半,為的就是找到華納。他們已經快三十歲了,但一直沒要第二個孩子,他們不希望第二個孩子誕生在傷痛之中,也不希望華納回來後發現家裡多了新成員。
時間隔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華國實在太大了,大得窮盡一生也不一定能走遍。
現在他們終於找到了華納。
他們終於找到了他們的孩子。
華納父親再也忍耐不住,在醫院的通訊間裡痛哭出聲。
*
劉副廳長一邁進巡察廳,就有個小巡警跑了過來,說道:「劉廳,有人找您哪!一對夫妻帶著孩子,是前兩天辦的那個案子的家長,聽口音好像是外籍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