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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欒嘉感覺自己的手掌被那暖暖的、軟軟的小手裹著,心仿佛也被人小心地捧在手中。欒嘉不在乎地說:「我早習慣了,沒關係的。醫生離我們家不遠,我一個電話他就過來了,從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一個人,沒什麼好害怕也沒什麼好難過的。」
袁寧不信。有些事是永遠不可能習慣了。他就不習慣,他就希望有人陪著自己,生病了有人關心,難過了有人安慰,害怕了有人可以說說話。他踮起腳,張開手抱了抱欒嘉。
袁寧的身高知道欒嘉腰上高一點,胳膊又短又小,抬得高高的,還不能把欒嘉抱住。
欒嘉整顆心都快化了。他順勢把袁寧抱到自己膝上,說:「我越來越妒忌你大哥了。」欒嘉從書架里抽出一本書,「要聽這個嗎?」
袁寧點點頭。
欒嘉開始給袁寧念故事。
*
另一邊,霍森與章修嚴的談話已經進入尾聲。
霍森帶來的消息,讓章修嚴意識到這條線索可能真的斷了。涉及到那種隱秘的槍殺案,想再調查救援隊肯定難上加難。
霍森說:「雖然只過去兩年,但所有人都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按照以前的先例,這些人應該是在做秘密的活體研究----他們要不是做這種研究,那個所謂救援隊的負責人也不會被反對者槍殺。如果你弟弟真的是被他們帶走的,我想你應該要放棄了。」他從來沒見過能在這種情況下活下來的。
章修嚴說:「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們就不會輕易放棄。如果要放棄的話,我們早在兩年前就放棄了,不可能追查到這個救援隊上。」
霍森只能說:「那麼,祝你好運。」
章修嚴說:「承你吉言。」他頓了頓,「霍森先生這次到華國來會呆多久?」
「我想我應該會呆到小欒先生成年,」霍森神色沉重,「你知道他抽菸嗎?」
章修嚴有些吃驚。
霍森明白了。人只有在自己心裡充滿不確定、充滿不安的時候才會反覆強調某件事,比如欒嘉向他強調章修嚴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
但是這個朋友並不是那種會處處關心欒嘉、會主動了解欒嘉的人。
霍森說:「看來你也不知道。小欒先生說,你對他非常重要。」
章修嚴沉默。
「在小欒先生成年之前,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他。」霍森說,「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來找我。同樣的,如果我需要你的幫助,希望你也能慷慨施援,畢竟要讓一個正值青春期的男孩改掉他過早染上的惡習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好,」章修嚴說,「需要我的時候儘管聯繫我。」
兩人結束了交談,章修嚴起身上樓。欒嘉和袁寧不知什麼時候窩到了沙發上,欒嘉抱著袁寧,袁寧則窩在欒嘉懷裡,居然都睡著了。冬日的暖陽從窗外照進來,悄然爬上他們的臉頰,讓他們的睡顏顯得格外沉靜。
章修嚴眉頭微擰。
霍森走到書桌前,拿起書桌上那幾包藥丸,看了看上面寫著的日期和用量,也鎖緊了眉頭。上面的日期也不遠,都是上周的,不過已經七零八落,有的一天三次都還在,有的卻沒了一兩次,顯然沒有定時吃藥,忘了就不管了。
章修嚴也走了過去,拿起一包藥。看清日期後,章修嚴眉頭一跳:「上周?」
霍森敏銳地捕捉到章修嚴語氣有異:「有什麼不對嗎?」
章修嚴把收容站發生疫情的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霍森聽完後,定定地看著熟睡的欒嘉。這樣的時候,身邊也沒有人在嗎?凱茜女士,你知道你唯一的兒子被你不顧一切要嫁的丈夫這樣對待嗎?
霍森轉頭看向章修嚴,兩個人雖沒再說話,卻已達成一定的默契。章修嚴上前把袁寧抱起來,想了想,對霍森說了一句:「欒嘉喜歡咸和辣,不喜歡甜。」
霍森:「……」
有種接手了一個天大的麻煩,而且再也甩不掉的感覺。
章修嚴沒再多話,抱著袁寧下樓。屋外的陽光更暖和,袁寧眼睛眯了眯,感覺臉上暖融融的,忍不住往章修嚴懷裡湊了湊。嗅見章修嚴身上熟悉的香皂味,袁寧小聲喊:「大哥……」
這充滿依賴的呢喃讓章修嚴心頭一軟。
在這小結巴來到他身邊前他其實也和欒嘉一樣,做什麼事都一個人。章先生和薛女士很放心他,章秀靈和章修文很怕他,不管做什麼事,他都能發揮出遠勝於常人的出色才能。從來沒有人覺得他也需要陪伴,沒有人覺得他也會軟弱,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深處充滿焦躁和自責,始終認為當初若不是自己沒有一起去,章修鳴就不會丟……
章修嚴將袁寧抱上車,讓李司機開車回家。
袁寧一直在熟睡,直至到了章家門口,他才睡眼惺忪地轉醒,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被自己蹭得皺巴巴的襯衫。
袁寧抬起頭,對上了章修嚴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他愧疚極了,一骨碌地爬了起來,緊張地揉章修嚴的手臂,嘴裡問個不停:「大哥我一直壓著你的手嗎?手酸不酸?麻不麻?大哥你該叫醒我!」
章修嚴說:「你這么小的個頭,壓上一天也不酸不麻。」
袁寧:……_(:з」∠)_
大哥又嫌棄他個頭矮小。
兩人回到家,正巧又接到袁波的電話。上周袁寧打電話回去,問起南廣那邊的情況,袁波正巧去了趟南廣,回家後幾天沒出門,也在提心弔膽。據說外面更亂,都在搶購鹽和醋,二嬸都去買了不少回來,肉疼得袁波不知如何是好。
滿打滿算,艱難的一周算是過去了,袁波聲音精神奕奕:「我們都沒事,老師還叫我回學校幫忙給教室消毒呢。倒是你得小心點,怎麼老往危險的地方鑽?又是輻射污染,又是收容站的,聽得我暈乎乎,擔心死了。」
袁寧小聲說:「就是正巧遇上了……」
袁波也知道這不能怪袁寧,又和袁寧說起自己已經預習完二年級和三年級的課本,叫袁寧要抓緊點。袁寧聽了立刻緊張起來,掛斷電話後就跑去看書,生怕自己被袁波甩得太遠。章修嚴看著被放回原位、變得安安靜靜的電話,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搖搖頭,甩去腦中莫名的思緒。
他才不會妒忌那個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傢伙。
雖然那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傢伙隔著電話也能影響到袁寧。
*
聖羅倫堡。
普爾曼家族。
男孩推著輪椅上的男人走出戶外。城堡附近有個遼闊的湖泊,兩人走到湖邊,高大的雪松披著冰棱,湖面也結了冰。男孩深吸一口氣,鬆開輪椅後的兩個扶手,伸展手腳做起運動來,他耍得是從保鏢那學來的軍體拳。
男人靜靜地看男孩耍完整套拳,才緩緩開口:「關於你的家人,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第36章 需要
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男孩站定,認認真真地看著男人。
這個人雖然雙腿不便,卻成為了普爾曼家族的掌權人,旁人都說他心狠手辣,幾年前剛廢了雙腿時有人在他面前嘲笑他,他當場讓人打斷了對方的兩條腿。第二天那人的家人帶著他來道歉,沒錯,就是道歉,被打斷了腿,卻還得低頭向男人道歉。
這種狠辣又專橫的脾氣很不好。男孩皺了皺眉頭,說道:「不記得了。」他來到這邊時還小,病剛好就偷跑到街上,天下著雪,他穿得單薄,差點凍死街頭。男人出現在他眼前,沒把他送回那個醫院,反而把他帶了回來。
他試圖回想過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不過每次一想就腦仁發疼,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男孩看向男人,從他有記憶起,見到的就是眼前這個外表溫和、內里狠厲的男人。
男孩說:「我晚上想吃石鍋魚。」
男人說:「你讓人做就好。」他對吃的不甚上心,男孩喜歡吃什麼廚房就做什麼,城堡里的廚師已經成了中餐高手,即使被辭退了也可以去開個地道的中餐廳。
男孩點頭,跑到輪椅背後,把男人推回城堡那邊。城堡那麼大,他卻不愛到處亂跑,每天不是跟著保鏢練防身技就是到書房看書。
邊往回走,男孩邊說:「義工申請批下來了,接下來兩周假期我要去完成接到的任務。」這邊不過華國年,沒有長長的寒假,不過也能有兩周的假期。學校安排了一批義工任務,讓學生不至於荒廢了整整兩周的假期。
男人說:「我會讓人送你過去。」他讓男孩推自己回書房。男孩坐在一邊,拿了本書,陪男人一起看文件。
男人忙完堆積的事務,抬眼看去,男孩正認真看書,陽光正好,讓眼睫和鼻樑在男孩臉上投下淡淡陰影。東方人的面孔辨識度理應不高,男孩卻長得白淨可愛。
即使忘記了不少事,這孩子的言行舉止卻還是展現出了他良好的家教。憑著這齣眾的模樣、優越的家境,應該非常容易找到男孩的家人。
只是,他為什麼要去找?
既然男孩已經忘記那一切,不如就這樣讓他忘下去。反正那樣的家庭想要再生一個孩子是很容易的。
反正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男人放下手中的筆,淡淡地開口:「走,推我去飯廳。」
男孩眨巴一下眼,跑了過來,推著男人去飯廳吃飯。廚房果然準備了石鍋魚,調料都是按男孩的要求加的,上桌之後噴香撲鼻。
管家在旁不甚贊同地說:「加這麼多調料,完全掩蓋了魚肉的鮮美。魚鮮應該少放些味道重的香料,最好是清蒸或者清煮。」
男孩直接把石鍋搬到自己面前:「我會吃光的。」意思是您不用操心了,我絕對不會用這濃烈的美味強姦您的味蕾。
管家:「……」
這黃種小孩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就說了要收養也該收養個脾氣軟和點的。
*
袁寧發憤圖強沒兩天,就發現自己門牙鬆動了,又過了幾天,他突然掉了兩顆牙,齊整整的,一點都不疼,就是說話漏風。章修文還在陸續換牙呢,自然沒有人嘲笑袁寧,章修嚴怕袁寧辱牙掉得不徹底,騰出時間帶袁寧去看牙醫。
袁寧心底有些忐忑。他跟著章修嚴到了訝異那,看見幾架大機器整齊地擺在那兒,有牙醫正在工作,開著亮亮的燈,手裡拿著嗡嗡作響的小鑽刀。袁寧有點害怕,伸手拉住章修嚴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