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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袁寧撒開腿跑去廁所。

    大哥大概是太早熟了,說話做事也都跟大人一個樣,很多時候心裡明明是想要的,嘴上偏說不要----他真是不明白!袁寧腹誹了幾句,解決憋了一會兒的尿意,又認認真真地刷牙洗臉,才重新回到床上。

    章修嚴還在,占了半張床,拿著本書在看。袁寧掀開被子的一角,鑽進被窩,蓋好被子,露出半顆腦袋。章修嚴合起書,也躺下了,他側躺著,又伸手探了探袁寧的腦袋。

    袁寧心裡一暖,覺得大哥特別好。他說:「大、大哥,我、我感覺我好了。」

    章修嚴收回手,注視著近在咫尺的小臉蛋兒:「要是什麼時候結巴也好了就好。」

    袁寧臉一紅。

    其實他一般不結巴。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前他還不認識大哥他們,現在卻要把他們當家裡人,腦袋總是跟不上。他的腦袋真的太笨了。明明大哥他們都對他這麼好,明明大哥他們都是那麼好那麼好的人……

    章修嚴下達命令:「睡覺。」

    袁寧乖乖閉眼。

    章修嚴無聲地數著袁寧的眼睫。

    袁寧眼皮微顫,動一下,又停,動一下,又停。

    章修嚴擰起眉。

    袁寧微微轉了個身,從平躺變成側躺。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不少。

    袁寧的鼻子幾乎抵在章修嚴胸口。

    袁寧小聲說:「大哥,晚安。」

    章修嚴看著那顆低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心裡軟成一片。他嘴巴動了動,又動了動,過了許久,才回了一句:「晚安。」

    夜風吹來,吹動紗簾,帶來牧場清新的糙香與泥土芳香。蟲兒在叫,青蛙在叫,糙叢里躲著的鳥兒也在叫,夜色卻越發幽寂,它們的鳴叫聲仿佛只是催人入眠的安神曲。

    屋內漸漸只剩下綿長的呼吸。

    *

    聖倫安堡。

    普爾曼家族。

    「聽說你今天被人欺負了?」坐在主座的男子開口詢問,語氣溫和之中卻蘊含幾分不悅,「為什麼回來後沒有告訴我?」

    「我沒有被欺負。」坐在他右手側的黑髮黑眼男孩平靜回答。

    「哦?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這樣的,」男子聲音微微上挑,「你也當我是個廢人嗎?」

    座椅之下,男子的兩條腿不自然地垂著,看起來已經不能行走。

    男孩重申:「我沒有被欺負。」他仰頭與男子對視,「看不懂規則,不會利用規則的人才會被欺負。我記得有人這樣教過我,不過我不記得是誰。」

    第27章 祈願之心

    羅元良從山上下來,木工又在那裡打磨他的刀具。

    木工有一手好手藝,再古怪的木頭,在他手裡都能化腐朽為神奇。每年都會有很多人來他這邊學藝,他讓學徒們幫忙幹活,然後把手藝教給他們。每每學到十之一二,學徒們就會離開,去鎮上、縣裡謀生,甚至還有到市里去的。

    木工每天清晨都坐在空蕩蕩的伐木場裡磨刀,刀具在磨石上發出嚯嚯嚯嚯的聲音,刀鋒也變得雪白而鋒利。

    羅元良背上背著一大把粗藤,多得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他把它們都放到木工面前,然後背起木工放在一邊的米糧離開。

    兩個人一句話都沒交流,只有那嚯嚯嚯嚯的磨刀聲試圖驅散清晨的薄霧,迎來驕夏的朝陽。

    羅元良回到住處,是個空曠的平房,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屋裡有個小火爐,爐上是個破舊的鐵鍋,可以用來做飯。

    比起前兩年,這樣的生活已經像人過的日子了。

    羅元良把米放進粗陶米缸,坐在火爐邊思考半餉,拿起角落堆放的木塊。那是木工不要的邊角料,叫他有興趣就練練手。他一直沒興趣,堆在一角沒動。

    想到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娃娃,羅元良頓了頓,掏出口袋裡的小刀,和木工一樣,沒動手,先磨刀。磨了小半個小時,他取出一塊木頭,剔去多餘的部分,雕出個模子,接著再細細地雕琢細節。雕完一樣,放下;雕完一樣,再放下。不一會兒,他手邊就多了好幾隻惟妙惟肖的小動物。

    等調完第十隻,羅元良手指已經動不了。他找來塊麻布,把小動物們都裹起來,把它們放進口袋裡,走了出去。

    天色已經大亮。

    羅元良在牧場裡遊蕩了一會兒,脫掉上衣走進棚圈,默默放出動物們,然後打掃棚圈。一間接一間地掃完,他感覺自己身上有股味道,又跑去河邊,鑽進河裡洗了個澡。

    等羅元良再穿上衣服,牧場的工人們才姍姍來遲,有的去棚圈曬竹板,有的去擠牛奶,有的去打理菜園子和果林,有的去餵養雞鴨。牧場雖然不算特別大,但也不算小,可以養活好幾家工人。

    羅元良知道很多人想到牧場裡來,其中包括這些牧場工人的親戚。他自己占了一間房子,他們都看他不順眼,聯合著來排擠他,把他擠走了,他一個人幹的活可以分給很多人干,他一個人住的房子可以分給一家人住。

    羅元良都清楚。

    程忠不清楚。

    程忠甚至不清楚這些人貪昧了多少東西。

    那傢伙和他爸爸一樣腦袋不清不楚的,大概當兵的都這樣。也就是牧場主人不怎麼在意這牧場,要不然照他這管法,早被人給趕走了。

    羅元良默默想著。

    羅元良也養了一群鴨子,它們還沒長大,渾身長著灰撲撲的絨毛。雖然看著像普通家鴨,但他們其實是群野鴨,羅元良在山裡掏來的,它們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他,把他當了親人,乖乖跟他跑。平時羅元良都把它們放養在白樺林,今天羅元良想了想,一個呼哨把它們叫了出來。

    鴨子們嘎嘎嘎地跑到他腳邊,排好隊搖搖擺擺地跟在他屁股後面。

    羅元良領著它們去了湖邊。

    小鴨子一個接一個地跳下水,自由自在地遊了起來。

    羅元良看著不遠處那棟洋樓。

    那小娃娃跑了出來,身邊跟著只大狗和那個十來歲的少年。

    袁寧是被小鴨子的叫聲吸引的,看它們居然在水裡排著隊游泳,覺得它們很不一般。他遠遠就看見了羅元良,跑到:「這是你養的嗎?」

    羅元良看了看袁寧,從口袋裡掏出麻布小包,遞給袁寧。

    袁寧一愣。他說:「你給我送藥糙,我還沒謝謝你呢。孫醫生說那藥糙很難找……」

    羅元良不說話,只直直地伸著手,等著袁寧把自己手裡的麻布小包接過去。

    袁寧只能拿過那麻布小包。

    羅元良又跑了。

    袁寧見章修嚴在一邊看著,有些踟躕,不知該不該當著章修嚴的面把「禮物」打開。會是什麼呢?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朋友」那兒收到禮物,心裡又是好奇又是期待。他見章修嚴沒有離開的意思,還是沒忍住,把那塊包在外面的麻布打開。

    十隻惟妙惟肖的小動物出現在他眼前。

    都僅有拇指大小,但看著都像活的一樣,馬的鬃毛、松鼠的尾巴、公雞的冠子、綿羊的羊毛、公牛的犄角……每一個特徵都鮮明可愛。

    袁寧好喜歡!

    袁寧忍不住說:「大、大哥,你看!是不是很可愛!我回去也能看到好多小動物了!」

    章修嚴看著袁寧熠熠發亮的眼睛,心裡有點不舒服。那個傢伙無緣無故跑來送他弟弟禮物,也不知是什麼居心。章修嚴仔細想了想,他好像沒送什麼禮物給袁寧,反而還收到了袁寧送的護腕。當然,他的胸襟還是很廣闊的,繃著臉夸道:「是的,很可愛。」

    袁寧說:「我該回送他點什麼呢?」他拉著章修嚴的衣角,「大、大哥,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對上袁寧滿含期盼的雙眼,章修嚴頓了頓,平靜地回答:「沒有,你病剛好,得好好休息,多住幾天養養。」

    袁寧高興極了:「那太好了!」

    這天天氣很好,牛羊和馬兒都打完了疫苗,也恢復了精神,自由地在牧場裡吃糙。袁寧跟著程忠到處跑,看馬兒吃糙,看婦人擠牛奶,看那群野鴨子在湖裡游來游去、歡快覓食。

    章修嚴一直在房間裡。

    袁寧從瓜田那邊抱了兩個白白胖胖的甜瓜,回到洋房那邊找章修嚴。他興沖沖地推開房門,卻見章修嚴正在桌邊描畫著什麼。

    章修嚴手中的動作一滯。他板起臉教訓:「進房間怎麼不敲門?」

    袁寧乖乖認錯:「對不起,我忘了。」他捧著兩個甜瓜,「忠叔叫我挑的,我想拿回來給大、大哥嘗嘗。」他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

    章修嚴說:「過來。」

    袁寧見章修嚴不生氣了,高興地衝過去。等看見桌上攤著的「燕子」,袁寧愣了一下,說:「大、大哥在畫畫嗎?畫得好像呀!還用竹子給它做了骨頭!」

    「你沒見過?」章修嚴擰起眉。

    「我、我應該見過嗎?」袁寧有點慚愧地低下頭,「可是我沒見過……我說錯了嗎?這不是畫?」

    「這是風箏。」章修嚴說。他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小孩子玩的東西他其實不愛玩,但就算不愛玩,他也是玩過的,袁寧卻不知道是什麼。袁寧以前生活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呢?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沒有人教他看書識字,也不敢隨便到外面去玩,所以才會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了解。章修嚴把風箏翻過來,耐心地給袁寧解釋,「在這裡繫上繩子,有風的時候扯著線跑,風箏就會借著風力飛到天上去。」

    袁寧眼睛亮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啊!聽起來好好玩!大哥你做的風箏真漂亮!」

    章修嚴說:「給你做的。」

    袁寧呆了一下。大哥一直在房間裡不出去,就是為了給他做風箏嗎?他看著那隻漂亮的燕子,感覺心裡好像也住進了一隻黑背白肚皮的小小燕子,時而抖抖翅膀,時而嘰嘰喳喳叫,叫他時時刻刻都很歡喜。

    袁寧一把撲進章修嚴懷裡。

    章修嚴一頓,伸手把懷裡的小結巴抱住,眼底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原來送人禮物是這麼開心的事。

    章修嚴把袁寧抱到自己膝上,把最後一點黑色上完,緩緩說:「以前姥爺最愛做這個。我每年放假都回去陪他,也學了一點。一到春天,住在附近的孩子都會跑到姥爺家,哀求姥爺給他們做風箏。姥爺字寫得好,畫也畫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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