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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52:38 作者: 春溪笛曉
    韓助理被問住了。

    韓助理想了半天,終於想出個比較靠譜的理由:「可能他父母還留了點東西,所以他二伯一家才把他接過去?」

    可惜章修嚴是個嚴謹的人:「那袁寧祖母和袁寧大伯為什麼不要他父母留的東西?」祖屋分給了袁寧大伯,袁寧祖母也還在,袁寧在大伯那邊住下不是更順理成章嗎?

    韓助理頭皮發麻。他接袁寧時見袁寧二伯好賭,二嬸貪財,想到章修文那邊的情況後當機立斷地當著袁寧的面說出「你被你二嬸賣了」的事實。

    想到袁寧二嬸臨分別時還喊住他,千叮萬囑地讓他記得寄照片。如果袁家二嬸不是真貪財,他豈不是白做了惡人?

    韓助理說:「但他二嬸確實收了兩萬塊。」

    這樣確鑿的證據擺在眼前,章修嚴不再說話。剛才章修文決然地拿走那份材料,臉上沒有絲毫猶豫,有的只是如釋重負。章修嚴突然就想到了袁寧,袁寧還那么小,也經歷過那種殘酷到絕望的事嗎?

    從韓助理說的情況來看,確實是一樣的。

    貪財,好賭,暴力傾向----不管哪一個都足以讓一個家庭陷入慘境,更何況他們還湊成了一家。

    這就是袁寧睡著睡著就縮成一團、經常做噩夢的原因嗎?

    章修嚴皺起眉頭。

    章先生最了解自己這個兒子。

    章先生問:「你很喜歡那孩子?」

    韓助理有些訝異地看向章修嚴。

    這個少年也會有「喜歡」這種感情?

    從韓助理第一次見到章修嚴開始,就覺得章修嚴身上就有著與他父親相似的特質:冷漠、冷酷、殺伐果斷。

    沒想到章修嚴卻一本正經地開口,說出兩個令韓助理驚掉下巴的字:「喜歡。」

    一直到章修嚴出去了,韓助理都沒回過神來。

    章先生敲敲桌子。

    韓助理連忙正了正身體。

    章先生露出淡淡的笑意:「這次修嚴居然這麼坦率,我也很吃驚。」他看了眼韓助理,「但工作還是要做的,繼續匯報。」

    韓助理連忙接著往下念報告。

    *

    章修嚴出了章先生書房,耳根有點發燙。他定了定神,走到自己房門前,又想起剛才溜走的小結巴,不由轉身走了兩步,敲響隔壁房門。

    袁寧跑著來把門打開。

    他從門fèng里探出個腦袋,怯生生地看著章修嚴:「大、大哥?」

    章修嚴問:「今天的任務都完成了?」

    袁寧點頭。

    章修嚴說:「給我檢查一下。」

    袁寧說:「好!」說完他轉身往裡跑。

    剛跑出幾步,袁寧又麻溜地倒回來,把門打開,乖乖邀請:「大、大哥你要進來嗎?」

    章修嚴走了進去。

    袁寧把自己寫的字都給章修嚴看。

    袁寧以前不識字,但父母都上過大學,平時也都用普通話交流,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有這個基礎,袁寧又是勤快好學的,學起拼音之類的自然比別的小孩要快,除了最初幾天騰出來學拼音之外,剩下的都是練習常用字、擴充詞彙量了。

    章修嚴看著那寫得整整齊齊的「作業」,心裡很滿意。他已經開始物色適合的人選,過些時候就找人來教袁寧練字。

    字這東西,還是從小抓起比較好。

    章修嚴說:「很不錯。」

    袁寧兩眼發亮。

    章修嚴說:「下午你孟老師會到園藝店去,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袁寧驚喜:「可以嗎?」他很擔心那些花兒的情況,能去看看自然最好!

    章修嚴點頭:「可以。」

    既然他們不要袁寧,那以後袁寧就是他們家的了。

    自己的弟弟什麼的,多寵寵應該沒關係吧?

    畢竟這小結巴還這么小……

    第17章 決心

    下午章修嚴帶著袁寧到園藝店。

    孟兆呆在第三層那間花房裡,石槽中又多了不少花糙,症狀都與袁寧前兩天見過的一樣。

    老者也在,還有一個袁寧不認識的中年人,約莫四十來歲,精神好好,穿著粗布衣服和棉布鞋,有點像封建時代的打扮。他們都專注地研究著那萎蔫的花糙,只有孟兆察覺袁寧和章修嚴的到來。

    袁寧喊:「老師!」

    中年人聽到這稱呼,與孟兆一起往門邊看。見是個六七歲的小娃娃,中年人說:「孟兆,這就是你的學生?」

    孟兆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點頭:「是的,老師。」

    中年人和藹地看向袁寧,開起了玩笑:「小朋友,你可得喊我一聲師公才行。」

    袁寧很乖:「師公!」

    孟兆:「……」

    中年人斂了笑,說:「孟兆,你這次做得對,發現問題馬上告訴我。不是我自誇,國內眼下肯來研究這個的人不多,我算是一個,南邊的老侯算一個。研究這玩意兒是最得罪人的,還不容易讓人相信。」他指了指石槽里的花,「現在是花,以後可能就是人了。」

    旁邊的老者悚然而驚:「這病人真的會得嗎?」他忙把自己昨天下午的發現說了出來,「這些花種在一位退休的老先生家裡,旁邊一些人家也移栽了不少,結果陸陸續續得了病。我聽他們說,這兩年他們那邊很邪門,連出了幾個骨癌!骨癌啊,以前可是很少的,一下子就出了好幾個!」

    中年人面色凝重:「這麼看來,污染已經很嚴重了。」

    「污染?」老者不解。

    「對,污染。」中年人毫不猶豫地回答,「這些植物生長的地方發生了嚴重的鎘污染。鎘污染不僅會影響植物,也會影響人的健康,嚴重的話甚至有可能誘發癌症。」

    袁寧聽不太懂,但知道事情肯定很嚴重,不由關心地問:「那怎麼辦?」

    「切斷污染源。」中年人頓了頓,長長地嘆了口氣,「停產、遷出、治理,然後等待。」

    「等待?」

    「等待污染減輕,」中年人無奈,「或者等待奇蹟出現。」

    一旦土地被污染,污染情況可能會持續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人工治理,頂多也只能減輕污染程度而已----所以說,指望污染影響徹底消失不亞於等待奇蹟出現。

    袁寧茫然。

    那種縈繞在花兒身上的黑色絲線,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對付嗎?

    花兒們感受到袁寧的難過,都反過來安慰袁寧,說道:「沒關係的,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至少我們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了。」「不會傳染給藺爺爺真的太好了!」

    袁寧蹲下,伸手摸了摸其中一片萎蔫的葉子。就在他觸碰到葉片時,他感覺指尖一片冰涼,那黑色絲線竟像是有生命似的纏上他的食指,好像要將他的手指切斷!

    袁寧嚇了一跳。

    那棵花兒拼命抖動枝葉,讓那黑色絲線也跟著猛烈搖晃,最後黑色絲線摔了下去,葉片也緩緩飄落。

    那棵花兒變得更沒精神了。

    袁寧不安極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隨便碰你!」

    那棵花兒說:「我感覺得出來,它們正在吸收我們的生命力。我們本來就活不下去的,你不必向我們道歉。」

    袁寧怔怔地看著它。

    他不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但他討厭死亡。

    那棵花兒說出了另一件事:「我們周圍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它們生長在那邊不會生病,」花兒語氣有些遲疑,「它們還說,土地里好像有它們很喜歡的食物。但我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叫什麼----我覺得它們大概會有用處。我是說,假如它們喜歡吃的食物就是你們說的那種東西的話,那你們可以把它們種到那邊去,讓它們把那種東西都吃掉就好了吧?」

    袁寧由衷夸道:「你好聰明!我可以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那棵花兒說:「一棵花怎麼可能會有名字?」

    袁寧說:「為什麼沒有呢?你們不是常常聊天嗎?難道你們都不喊對方的名字?」

    那棵花兒說:「我們的生命本來就很短暫,周圍的花又那麼多,起名字做什麼呢?起名字根本就是人類才做的無聊事情。」花兒雖然這麼說,但突然很希望自己也擁有一個名字。即使它的生命那麼短暫----即使它的生命馬上就要結束了。

    「是這樣嗎?」袁寧不是很懂,「那要是你的朋友想你了,它應該在心裡叫你什麼?」

    「我們的生命很短暫,」那棵花兒強調,「我們才不會花時間去想念誰。」

    「可是----」

    「沒有可是!」花兒生氣了。

    「可我以後要是想起你了,該叫你什麼?」袁寧堅持要問到底。

    花兒安靜下來。

    不知怎地,它想起藺奶奶還在世時,被藺爺爺陪同著過來看它們。當時藺奶奶驚訝地看著它,對藺爺爺說:「老伴兒你快來看,這花兒開得可真漂亮,像雪白雪白的象牙。」

    過了好一會兒,花兒說:「象牙,我叫象牙。」

    袁寧說:「你開的花一定是白色的!」他記得象牙是白白的。

    花兒不再說話。

    袁寧想起花兒說的話,站了起來,側耳聽那中年人和孟兆商量治理方案。要聯繫市政廳切斷污染源自不必說,他們需要研究的是怎麼治理那片已經被污染得非常嚴重的土地。

    難道真的只能等待了嗎?

    袁寧小心翼翼地插話:「那邊是所有植物都生病了嗎?」

    中年人望向他。

    老者說:「那倒不是,有些植物還長得比別的地方好!」

    袁寧小聲發問:「那為什麼有的植物生病,有的植物不生病?」

    孟兆兩眼一亮,興奮地對中年人說:「老師您說過,植物會選擇性地吸收礦物質,您說會不會有植物可以富集鎘,把土地里的鎘都『回收』了?」

    中年人面帶思索。過了一會兒,他拍板定案:「這個思路很不錯。我們這就去實地看看,如果真的能找到那樣的植物,說不定真的能減輕污染,」說完後中年人轉向袁寧,臉上感慨萬千,「小朋友,你又立了一功啊!」

    袁寧靦腆地躲回章修嚴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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