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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48:11 作者: 一二霜白
丞相老早便勒令了府中眾人,他女兒大婚那天誰都不許穿大紅色, 只有她女兒能穿。
當日見女兒被送回了家, 他還笑得跟個花兒似的, 今日卻不一樣了,一大早開始便板著個臉,下人們笑著與他問好他都不吭聲。
丁香從小就跟在三小姐身邊, 極其羨慕三小姐有一位疼愛她的好爹爹,今日三小姐大婚,老爺不僅沒面露喜色,還對人對事都冷冰冰的,別人想不明白,她卻清楚得很。
老爺這是不捨得三小姐,非常非常不捨得。
丞相推門進屋時,姜雪蠶正在被喜婆擺弄著臉上的胭脂水粉,順便聽著喜婆講今日大婚的規矩,她一開始聽得認真,後來就覺得有些乏味,見爹爹過來,她才起身笑著撲了過去。
喜婆發誓,她幹這行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女兒出嫁,爹爹卻哭得這麼傷心的。
而女兒本人顯然也被嚇到了,爹爹剛剛進門時還好好的,她只喊了聲「爹爹」,他便流起了眼淚來,而且還流個不停,幾番欲言又止,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臉卻又放下。
她沒怎麼見過爹爹哭,每年大概只見一次,次次都是在娘親的忌日。
突然想到娘親,她揚起的嘴角也漸漸垂下,眼瞅著便要落下金豆子。
丞相雖被一層水霧模糊了雙眼,目光卻始終在女兒身上,見女兒眉頭輕皺,便能猜到她應當也是觸景生情,心中難過,但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他這個當爹爹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在這天落淚珠。
「女兒啊,爹爹沒事,爹爹只是太高興了」,丞相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淚,最後才顯出一張笑臉來,想要摸摸女兒的小臉,卻又怕抹亂了女兒剛上好的妝容,只得作罷,目光上移,點了點女兒的眉心,「爹爹給你描個花鈿吧。」
丞相年輕時也曾是名動京城的青年才俊,畫得一手好丹青,老了反而不常動墨,但筆力不但沒下降,還勾勒得更有韻味。
他給女兒畫了一朵朱紅的梅花。
「往年冬日咱們家院子裡數紅梅開得最好最艷,今年還未落雪,梅花也沒開,可爹爹還是想替你先摘一朵。」語罷,這最後一筆也算是落下了。
「爹爹,女兒捨不得您。」丞相終於還是沒能阻止這顆金豆子落下,任它肆意流淌過女兒光滑白淨的側臉,最後停留在她頜角處,將落未落。
「不捨得爹爹,當初還答應他做什麼……」丞相小聲嘟噥著,拿帕子給女兒小心翼翼拭去淚水。
「老爺,吉時快到了,小的瞧著街角有些熱鬧,該是宮裡來人了。」外頭進來個小廝,向丞相恭敬稟報了一番,打斷了此刻父女二人的溫情氛圍。
聽完這話,丞相終是揉了揉鼻頭,長出一口濁氣,面上漸漸有了笑意,向一旁站著的喜娘招了招手,喜娘會意,又給姜雪蠶仔細鋪了鋪胭脂水粉,遮住了那道淚痕。
「女兒啊,宮裡不比家裡,沒有爹爹,也沒有知心的下人,若是受了什麼委屈,爹爹可能沒法子第一時間趕過去,即便這樣,你還是要想辦法告訴爹爹,爹爹拼了這條老命也一定會為你出口氣。」
喜婆遞過大紅色繡著喜字的蓋頭,丞相雙手顫抖著接過,卻一直緊緊捏在手裡,遲遲沒有動作,待這最後一句囑託完,他才抬起眼皮又好生瞅了瞅他的寶貝女兒,隨後垂下眼睫,任蓋頭揚起又落下。
養了這麼多年的寶貝就這麼拱手送了人,他是真的不捨得。
眼見著喜婆扶起了女兒,他趕忙上前使了使眼色,將喜婆的手臂換成了他自己的。
他一邊走一邊想,女兒生下來幾個月時,他也是這樣扶著女兒,教她走路,教她說話,轉眼間,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可他還是貪心,還是想再陪陪女兒。
此刻,他蓋頭下面的女兒又何嘗不是呢?
當那雙生滿老繭的大手覆上她細膩光滑的手背時,她便明白了,身邊的是爹爹,是將她撫養長大的親爹爹。
爹爹眉間有了皺紋,鬢角也生了白髮,可他對自己,還是十年如一日地疼愛、寵溺。
如今要離開相府、離開爹爹了,她又哪裡捨得。
丞相扶著身邊的女兒走過家裡的假山,走過家裡的松柏,也走過那幾棵光禿禿的梅樹,兩人衣袍拂過之處,也都是家裡的風、家裡的塵埃和家裡的一草一木。
最後父女兩個在門口的石獅子旁站定,身後跟著細心打扮才出了門的曹楚雲母女,這二人今日自然是不敢放肆,個個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出。
再後頭便是二夫人母女,母女兩個皆沉默寡言,平時甚少出門,不太參與家宴和一些閒事,對姜雪蠶向來和善,如今見到她出嫁,心裡也替她高興。
今天天氣不大好,有風,此刻宋寒之正站在風口,一匹紅鬃馬在他旁邊,一大列馬車車隊跟在他身後,手裡皆端呈著黃金白銀、瑪瑙翡翠一類,待石獅子旁那佳人站定,千百人才齊刷刷跪下,齊呼了三聲「參見皇后娘娘」。
八人抬的大紅花轎也在此刻落在了丞相家門口。
其實今日宋寒之是不必親自來接親的,皇帝身份貴重,祖上也沒有帝後大婚,皇帝親迎的規矩。
可他還是來了,不僅如此,他還效仿民間娶親,如今走的流程大多是民間的規矩。
宮中的規矩太繁瑣,只那一樣「皇帝不必親迎」便令他十分不快,他索性大手一揮,棄了規矩,騎上匹高頭大馬便領著車隊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