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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34:31 作者: 長安墨色
姜昶呼吸悠長,竭力凝神,他的心疾已經發作,有千百根看不見的銀針扎在他的胸口,使他劇痛難當,呼吸困難,他急需服藥,並叫御醫診脈施針,可此刻他不能顯露怯,一絲一毫都不可。
小太子一動不動,他猜測劫持他的男人定凶神惡煞,這人身上的汗餿味令他作嘔,他忍嘔吐的衝動,驚訝的主意到提燈太監身下淌出一片血泊,血泊越來越大,漫過他的鞋底。
小小年齡的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意思到身後的惡臭男人真的會殺了他,饒是他比一般孩子早慧冷靜,也不可抑制的打起寒顫,好在姜昶及時察覺,手指輕巧不動聲色的給予安慰。
一陣冷風從宮道盡頭吹來,裹挾著森森寒意,好不容易探出頭的月亮,再次埋入深深的黑雲之中,宮道內黯淡無光……
「娘煮了桂花藕粉糰子,還加了酒糟,大忙人快來吃一碗吧。」
已過了子時,沈家宅院兩位沈大人的書房裡卻還亮著燈,沈玉壽忙工部的事,沈長林則看六部匯總奏報,兄弟倆勁頭十足,仿佛不知疲倦。
夜裡奶娃娃要吃奶,雖有奶媽丫鬟照顧,錢氏還是不放心,一聽見葉京安屋裡有動靜,就會披衣裳過去幫幫忙,將重孫兒照顧妥帖哄睡好,遙見書房還亮燈,又去廚房做了桂花藕粉湯圓。
「好不容易住進了城裡,過上了好日子,倒比莊稼漢還忙。」錢氏忍不住碎嘴,心疼兩個孫兒的同時,心底也有甜意,老太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卻明白的很,玉壽長林在為百姓辦事,是積德行善。
錢氏將煮好的夜宵交到同樣沒睡,還在研究藥方的陸清栩手上,低聲叮嚀幾句便回了屋。
熬了半宿,沈長林正餓著,和陸清栩對坐吃夜宵,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奶奶還沒睡呢?」
「睡了,起來看了看孩子。」
「唔——」沈長林吞下一顆軟糯香甜的糯米糰子,「藥方的事進行的順利嗎?」
陸清栩喜歡酒糟的香甜氣,正用勺喝湯:「還算好,缺很多藥引子,正在湊,你那頭呢?最近那些學生可還安分?」
沈長林吃得快,三兩口就將一碗糰子解決乾淨,隨後拿起一份奏報邊翻看邊答:「沒再鬧出大事。」正說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神情凝重起來,「去歲進京請罪的那批胡人逃了三個,一個抓捕歸案,還有兩個在逃。」
偌大一個華京,緝賊捕盜這類小事自不會傳達到他這,實在是胡人身份敏感,加上多日抓不到人,分管此事的官吏才在日常奏報中提了一句。
沈長林死死盯著那幾行字,心裡發毛。
華京有不少胡商,其中有官府登記在冊的也有黑戶,男女老幼加起來有幾千人,這幾千人里忽然多兩個,哪怕是粗狂的男子,對整個華京的治安也影響不大,何況自耶律嚴大敗後,城內胡人都夾著尾巴做人,沒出過什麼亂子。
沈長林飛快的思考著,喃喃自語:「這樣看沒什麼要緊的,叫他們搜捕的勤些便是。」可直覺又在心底吶喊,會有大事發生,會有大事發生!
「怎麼了?!」
「砰」,一聲巨響,書房大門被猛地推開,宮裡來的侍衛面容凝窒:「沈大人,請入宮。」
風跟著侍衛竄進來,這風帶著邪氣,會拐彎,竟吹滅了罩著燈罩的燭火,房內立刻暗了。
沈長林穩住心神,再次問道:「怎麼了?」
侍衛緊抿著唇:「姜大師在宮裡等著,大人,入宮你就都知道了。」
姜無戈將影鏡司逐漸交付給沈長林後,找了個小道觀靜修去了,除偶爾書信聯絡,再沒露過面。
宮中一定有大事發生!沈長林抓起大氅,跟著侍衛出門,臨行前,他深深看了陸清栩一眼,夫妻間沒有一句對白,卻十分明白彼此的意思。
「你放心去,我會緊閉門戶,顧好家裡。」
沈長林溫柔的摸摸妻子的鬢髮,片刻柔情後,再轉身已是滿臉肅殺:「進宮。」
雖然早有預料,但看見姜昶寢殿裡的白燭染起時,沈長林還是吃了一驚,幾個時辰前姜昶還興致勃勃的站在燈樓上,俯瞰人間,誰也不會想到,一夜未過,皇帝竟駕崩了。
入宮後沈長林才知道,在逃的兩個胡人中,有一個便是姜逐謹,他通過荒廢的小道秘密潛入皇宮,挾持了太子,情急之下姜昶心疾發作,但他仍耐著劇痛和姜逐謹周旋,後侍衛們發現異常,一箭射死了姜逐謹,救下儲君。
本是有驚無險,可姜昶的心疾延誤太久,回寢宮躺下不久,呼吸凝窒而亡。
姜無戈面無表情的站在窗前,灰白的枯發隨風擺動,他看起來完全像個老人了,遠沒初見時容光煥發。
「師傅。」沈長林痛苦地開口。
姜無戈轉過身,他的臉上雖已爬滿皺紋,眼眸卻很清澈,他很慈悲地說:「也好,這孩子終於解脫了。」
沈長林喉頭一緊,沒錯,皇位對姜昶來說是暗無天日的牢籠,死亡於他而言是幸福的,可只差一點點,只差幾個月時間,假死藥就有可能研製出來,他有機會回到南玉山莊,重新做回蔣文嶠!
可惜,一切都遲了。
「太子受了點驚嚇,吃了安神藥已經睡下,他是個好苗子,長林,往後十幾載,就靠你了。」姜無戈拍拍沈長林的肩,目光又深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