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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方伊池一往生死的事情上想,神情越發哀切:「嚴醫生,我的病你是知情的吧?」

    嚴仁漸沒聽明白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回答:「那是自然。六爺囑咐我為您看病,我自當盡力。」

    盡力,盡力。

    白喉還有什麼好盡力的?

    方伊池拎著稻香村的糕餅,憂愁嘆息,轉換了話題:「您知道我妹妹的病嗎?」

    嚴仁漸當然也知道。當初賀作舟發現方伊靜故意不吃藥,裝病重,怒火中燒,在方伊池面前掩飾得極好,背地裡卻直接讓嚴仁漸尋個精神類疾病的由頭,將她關在了陸軍醫院裡。

    因為方伊靜騙取同情,以自身的病情為由頭,逼著方伊池拋卻尊嚴當服務生賺錢。

    凡此種種,嚴仁漸聽了都不忍心,更何況是要娶方伊池為男妻的賀作舟?

    所以嚴仁漸回答方伊池時,語氣不由自主帶了幾分義憤填膺:「當然知道。」

    「您說說看。」方伊池揣著手,低聲道,「我不敢在六爺面前問,因著他不愛聽我提她。」

    「……我也知道其中原因。說實在的,我怎麼可能不恨?」

    「我畢竟是個男人,怎麼會樂意穿著旗袍去當服務生呢?」方伊池覺得很可能是自己快要死掉的緣故,以往想不明白的道理忽然都想通了,「但救命是救命。我賺錢給她治病,圖的也不是感激。」

    「小爺說得是。」嚴仁漸也跟著嘆息,「小爺是明白人,說話不打馬虎眼,不過我也要勸您一句。」

    「我跟了六爺許多年,頭一回見他這麼在乎一個人,就是您。」嚴醫生忍著牙酸,拼命幫賀六爺說好話,「他不讓您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方伊池思考了一會兒,溫柔地笑了:「我曉得的,六爺不會害我。」

    「那您今天就不該去。」

    「您知道我的病情,應該能猜到我今兒去的原因啊。」

    「什麼……」嚴仁漸聽得一頭霧水,剛想追問,身後就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下人們低低的交談聲,最後是幾聲低咳。

    嚴仁漸立刻將方伊池的話拋在腦後,轉身等那人現身,行了個禮:「賀四爺,您起來了?」

    方伊池忙跟著問好:「賀四爺。」

    賀四爺拿著一張雪白的帕子,掩唇咳嗽,溫潤的眉眼滿是憔悴,目光掃向他二人時陡然嚴厲:「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小爺要去陸軍醫院,順便捎上了我。」嚴仁漸搶先回答,「賀四爺,您要是沒什麼急事,等我們回來,再去南廂房給您請安。」

    「不必。」賀四爺收回了視線,揮揮手示意他們走。

    方伊池鬆了口氣,扭頭沒走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了賀四爺冷淡的聲音:「方伊池是吧?你留下,我有幾句話要同你講。」

    「賀四爺?」他慌亂了一瞬,又迅速恢復了冷靜,接過萬祿手裡的傘,走到賀四爺面前,再次作揖,「您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要我帶給六爺嗎?」

    賀四爺不答話,先把身邊的下人遣走,再慢條斯理地折騰手裡的帕子。

    那條帕子潔白似雪,正中卻好像有一點紅痕,刺眼得緊。

    幾捧碎雪從屋檐上跌下,撲簌簌落在方伊池的腳邊,宛若盛開著的百合。

    「你是老六的男妻。」賀四爺終於緩緩開口,字裡行間滿滿是讀書人的含蓄,「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但你進了老六的門,就是老六的人,記住了嗎?」

    方伊池本能地答了聲「記住了」,恍恍惚惚地回到萬祿身旁,跟著嚴仁漸走了幾步,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賀四爺的意思。

    賀四爺是要他和別的男人避嫌呢!

    方伊池只覺荒謬可笑。賀四爺瞧不起他的出身,以為服務生見到男人就要上去勾引,所以瞧見方伊池與嚴仁漸一同往外走,就以為他當服務生時的「老毛病」犯了。

    這是在敲打他呢!

    方伊池念及此,忍不住笑出聲來,引得萬祿頻頻回頭,疑惑地瞧著他,以為他有什麼話要吩咐。

    方伊池自然沒話吩咐。他只是換了角度想,賀四爺就算再看不上他的出身,也沒說出讓他滾出賀家的話,更沒有冷嘲熱諷,僅僅是把他叫到沒人的地方教育罷了。

    這才符合賀家的家教。

    「小爺,您上車。」萬祿殷勤地拉開車門,將方伊池請進去,再扭頭對嚴仁漸作揖,「嚴醫生,麻煩您坐後面那輛車吧。」

    賀家有不少車,除卻老爺子自個兒的,各房都有兩三輛,賀作舟的最多,不僅自己買,還有先前出嫁的姐姐留下來的車子。

    方伊池上的自然是六爺最常開的車。他如今嫁了人,不適合再跟嚴醫生共坐一輛車,倒不是怕尷尬,而是怕外人嚼舌根。

    他與賀六爺的婚事本就引人注目,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回要是真的和嚴仁漸坐了同一輛汽車,說不準會被有心人借題發揮,到時候「方伊池與陌生男子同進同出」的流言蜚語眨眼就能在四九城裡傳遍大街小巷。

    煩呢。

    小鳳凰知道賀作舟不會在乎這些,但是賀老爺子肯定會在乎。他嫁給了賀作舟,除非以後賀家分家,否則日後和賀老爺子鐵定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表面上的和睦還是要維持一下的。

    說到底,還是委屈他自個兒,畢竟身世和名聲擺在那兒,大家只會在他身上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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