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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方伊池扭頭看了幾眼,忽然瞧見那個戴著蝴蝶髮簪的姑娘跟在老爺子身旁不自然地對自己笑,心裡立刻微微地酸澀了起來。
鬧來鬧去,怎麼把這茬事忘了?
再說那賀老爺子,走出去老遠,也回了頭,瞧著他倆的背影,陰森森地笑:「老六就不是個會疼人的。」
賀四爺跟著回頭,見賀作舟急匆匆地向前走,而身後的方伊池追得艱難,幾乎是拎著衣擺在小跑了。
「走吧。」賀老爺子收回了視線,「門不當戶不對,有的他們受的。」
賀四爺又看了會兒,卻見賀作舟走到月牙門前停下腳步,安靜地等方伊池追上來,再把他往懷裡一摟,直接抱著走了。
看來賀作舟會不會疼人,只有被疼的人知道。
抱著方伊池回北廂房的賀作舟,一路皺眉回憶嚴醫生先前說過的話,摸不准賀老爺子是真的抽了大煙,還是摻和了煙土走私的生意,心下沉重,等到了地兒,一時顧不上小鳳凰,先把萬福、萬祿喊去了書房。
方伊池知道六爺肩上的擔子重,沒跟過去,而是坐在屋裡,把壁爐里的柴火點上,再繞到屏風後換了身擱家裡穿的衣服。
瑞福祥的衣服做得精緻又保暖,看起來輕薄的料子,內襯都是狐狸毛。方伊池穿著件墨綠色的短襖,又白又細的手腕像插在瓷瓶里的嫩藕,從瓶口露出小半截。
他暖洋洋地倚在沙發上,隨手翻看桌上的報紙。
近些年來北平周圍太平了些,估摸著是六爺先前出去那幾年,戰績震懾了周邊想要鬧事的匪徒,於是報紙上多了不少花邊新聞。
這些報社手伸不到賀家,卻可以寫寫普通富豪的家事。
什麼張家最年輕的姨太太生了個能爭家產的兒子;什麼一個留過洋的書生入贅李家給自家大小姐當先生;更多的則是曖昧的桃色新聞,例如北平飯店有名的服務生某某某勾搭上了誰誰誰。
半真半假,似真似幻,看得人啼笑皆非,卻又不知其中到底有幾分虛實。
方伊池原本以為能瞧見自己的名字,結果看了半晌也沒瞧見,後來想想,只要是跟賀家沾親帶故的,報社就算真的打聽到了什么小道消息,也不敢寫。
掛在牆上的石英鐘哐哐哐地敲,方伊池沒聽清到底敲了幾下,也懶得看。天色昏沉,不開燈已經看不清報紙上的字了。方伊池放下報紙,走到窗邊,將半掩的窗戶關上,見門旁有傘,便拿在手裡,推門往書房的方向望望。
賀宅是五六進的四合院,北廂房左邊是書房,裡頭點了燈,黃澄澄一片,映在玻璃窗上,玻璃窗上又糊了紙,被光一照,像團燃燒的棉絮。
方伊池思忖了片刻,一個人獨處實在是煩悶得慌,乾脆撐傘踩著厚厚的積雪去尋六爺。可到了書房門前,他又不敢直接推門進去,敲門更怕打擾到六爺的正事,只好繞到窗邊,猶猶豫豫地用指關節含蓄地蹭。
咯吱咯吱,配合著纏綿的雪,倒有幾分「夜歸人」的意境。
幾分鐘以前,賀作舟在書房裡攤開了近幾日收到的信件,上面有的是漢字,有的是洋文,他一個不落地全看了一遍,看完,抬頭問站在桌邊的萬祿:「這幾天老爺子去了哪些地方?」
萬祿老老實實地答:「六爺,您讓我留心老爺子那屋的動向,我就基本上沒出咱賀家的門。」
「……可老爺子哪兒也沒去,至多請四爺去屋裡聊天,兩人一坐就是一下午,屋裡有姨太太身邊的兩個小姑奶奶伺候,應該不會出事。」
賀作舟聞言,手指摩挲信紙,譏笑著搖頭:「自然無事。那倆丫頭是老爺子屋裡頭的女人安排的。那個女人擔心什麼,你我都曉得,無非是怕老爺子身邊出現旁的姨太太。」
私下裡,賀作舟不屑於叫「小娘」,乾脆用「老爺子屋裡的女人」來代替。
「她也不想想,老爺子是最愛惜名聲的,怎麼可能在她活著的時候再娶別人呢?」萬福接下話茬,面無表情地說,「倒是那倆丫頭,估摸著跟老爺子的時間長了,說話沒了分寸。」
賀作舟捏著信件的手頓了頓,敏銳得很:「她們欺負我太太了?」
萬福沉默了片刻:「倒也算不上欺負。不過六爺您是知道的,女人的嘴很厲害。」
「不是女人不女人的問題,換了旁的女人,不見得比她倆多嘴。」賀作舟抬起頭,捏了捏眉心,「就是老爺子屋裡的那個女人慣的。」
靜默在書房裡蔓延。賀家的家事又亂又雜,說到關鍵處,萬福和萬祿不會多嘴。
賀作舟也懶得說,因為他聽見了輕輕的腳步聲,繼而是窗戶被蹭的吱嘎脆響。
萬祿渾身一緊,從腰後摸出一把槍,眉目猙獰地要往外沖,好歹被萬福從身後硬生生拽住了。
萬福壓低聲音呵罵:「廢物點心,聽不出來那是小爺嗎?」
萬祿愣了愣,訕笑著收槍,狗腿至極地跑過去開門:「小爺,您進來吧,外面太冷咯!」
方伊池收了傘,扭頭看萬祿探出來的半個腦袋,遲疑著走過去:「吵著你們了嗎?」
萬祿殷勤地接過他手裡的傘:「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六爺正等您呢!」
「小爺,您怎麼不在屋裡喊一聲?」萬福也走了過來,端著碗剛溫好的熱湯,「我們都能聽見,何必跑這一趟?院子裡的雪沒掃完,您穿著布鞋過來,腳心挨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