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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虔誠地拜完,方伊池隨著人流走出了萬福閣,自腳邁入廣袤天地的第一步,心情豁然開朗。
不是他方伊池過於自信,而是賀作舟給了他那份能在賀家活下去的勇氣。
旁人會悄默聲地死了。
他有先生,自當勇敢地活下去。
雪依舊在下,方伊池沒拿傘,他走了幾步,停下來抖落肩頭的碎雪,不經意間看見黃琉璃筒瓦上倒掛下來的晶瑩的冰凌,竟想像小時候那樣,伸手去掰。
念頭剛起,他就心虛地道了聲:「罪過。」
雍和宮可是出過皇帝的王府,豈容平頭小老百姓上房揭瓦?
不過須臾間,幾個脫離了爹娘管束的孩童笑鬧著跑過,用隨手拾到的小樹枝硬生生敲下了一串冰凌。
方伊池略微吃驚,又很快釋然,將手揣在手焐子裡安靜地笑,繼而抬頭再次走進了風雪中。
說到做到,日後,他絕不會再懷疑六爺的真心。
重新回到講經殿的時候,方伊池被堵了小半刻鐘才挪動步,身邊不乏煩躁的香客,時不時跺腳,或是拉著相熟的人嘰里咕嚕地抱怨。
卻也不敢抱怨得太過,約莫是礙著身處佛寺,平日裡為了雞毛蒜皮都能吵起來的街坊四鄰,此刻和睦異常。方伊池不合時宜地想,若是此時遇見了以前的鄰居,說不準還能笑臉相迎呢。
好在方伊池沒真的遇上以前的街坊,倒是在快回到六爺身邊的時候,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王浮生。他也拿著香,與他擦肩而過。
就像是他們的交集,自從賀作舟出現,便畫上了句號,連著那段在平安飯店穿著旗袍當服務生的日子,都緊跟著被掩埋在了記憶的深處。
「先生。」
賀作舟還站在原地,見了方伊池,嘴角勾起點溫柔的笑意:「把那些屁話呸了?」
他心虛地點頭,負罪感太強,乾脆把臉埋在了賀作舟的心口:「六爺……」
「你剛剛可不是這麼叫我的。」賀作舟不滿地把方伊池抱住,「明明叫的是先生。」
他權當沒聽見,自顧自地呢喃:「六爺,您怕佛祖不喜歡您,我不怕。」
「若是他當真不喜歡您……」方伊池的心跳驟然加速,積蓄許久的情感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我也還是……」
可惜他很快清醒過來,鼓著腮幫子倉皇轉移話題:「雪下得更大了,咱們回家吧。」
「你也還是什麼?」賀作舟不為所動,目光灼灼,攥著他的手腕逼問,「方伊池,你說,你也還是什麼!」
是孤注一擲的喜歡,還是不顧一切的愛?
方伊池逃不開,只能紅著臉說出了最隱晦的答案:「若是佛祖當真不喜歡您,我也不要他的喜歡!」
賀作舟的心先是因為失望微微一涼,須臾,又緩緩溫熱起來。
小鳳凰對待感情太過小心謹慎,心裡想了十分,說出口的至多八分,事事留著底線,皆因生長環境從未善待於他,所以賀作舟並不怪他。
反倒該欣喜,因為他賀六爺不懂情愛的鳳凰終於開竅了。
離開雍和宮,走過一條胡同,喧囂散盡,六爺的車還在路邊孤零零地停著。
萬福靠在車邊抽菸,時不時扭頭看看,瞧見他們的身影,趕忙將煙滅了,踩在腳底。
賀作舟先行拉開車門,把慢吞吞往裡爬的小鳳凰塞進去,然後自個兒也坐下,囑咐萬福開車回家:「順道去趟瑞福祥,上回讓李掌柜做的衣裳該做好了。」
賀作舟不提,方伊池都快把這事兒忘了。
上回去瑞福祥的時候,李掌柜說還有好些衣服沒做好呢,今兒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全瞧見。
「沒做好,咱們就買些現成的。」賀作舟見他眼睛放光,暗暗好笑,覺得半大的孩子才會因為新衣服開心,又覺得方伊池好哄,三兩句話,剛剛的情緒就拋在了腦後,「尺寸不對,就讓李掌柜現改。」
「不用,先生給我定的就夠了。」方伊池笑眯眯地搖頭,半張臉埋進毛茸茸的衣領里,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先生有沒有幫我挑布料?」
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了點撒嬌的意味,尾音像個小鉤子,撩得賀作舟斜著眼睛瞪他。
方伊池毫不自知,托著下巴瞧窗外的風雪:「我以前在別人家裡當小工,那家的老爺帶著姨太太去瑞福祥挑料子,扯多了布,就勻了一些給我。」
「當時那家老爺跟我說,小爺們兒娶媳婦也得買新衣服。」
「我記得真真的,我還發誓要給以後的媳婦兒選好看的布料呢。」
那時的方伊池在拼命賺錢給妹妹治病,偶有閒暇,自是會想些關於未來的事情:比如等妹妹的病好了,兩個人相互扶持著在北平生活下去,又或者找到更好的工作,過平頭小老百姓的日子。
可是事與願違,妹妹的病一直沒好,他辭了工,穿上旗袍,成為了一名賣笑的服務生。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提,方伊池坦然極了:「沒想到過去了這麼多年,我竟然嫁了人。」
身為男人,成為男妻,真的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面的事兒,換了別人,就算被娶進家門,心裡也不會多舒服。
方伊池運氣好,遇上了賀作舟,反倒在最不被人看好的情況下,過上了好日子。
但是這話到了賀六爺的耳朵里,立刻變了味兒:「等會兒,你擱我面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