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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賀四爺的腳有些跛,慢步走時看不出來,步伐快起來,肩膀就有些顛。方伊池覺得老是盯著人家看不大禮貌,再者他對上過戰場的兒郎格外崇敬,便不覺得四爺走路姿勢怪異,只是可惜。
賀四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像賀老爺子那般冷嘲熱諷,也沒有親近的意思,就在路過的時候「嗯」了一聲。
方伊池巴不得如此,畢恭畢敬地候在邊上,等四爺走遠,才拉著萬福絮叨:「你們四爺一直住在院兒里?」
「可不是?」萬福方才等在屋外,聽了隻言片語,這會兒猜著方伊池要問,「四爺的腿腳不方便,平時不樂意出門,老爺子喜歡他,就留在院子裡住著,反正也不缺這一人的口糧不是?」
「……倒是可惜了四爺和傅家大小姐的一段姻緣,原本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四爺腿傷了以後,傅家就開始推三阻四,不僅要把原本許配給四爺的大小姐指給我們六爺,還要把庶出的養在鄉下的丫頭片子塞給四爺做填房。」
「您說,這叫人幹的事兒嗎?」
傅家的名聲,方伊池有所耳聞,據說是頂有錢的大戶人家,不過傅家這一代只有女兒,所以他並沒有在飯店遇上過傅家人。
但是傅家和賀家這段淵源,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所以格外感興趣。
剛巧,萬福正想方設法把胡謅的姻緣從六爺腦袋上扯走,見方伊池欲言又止,立時主動講下去:「小爺,您評評理,咱們四爺雖然腿腳不方便,那也是上戰場落下的病根兒。這叫什麼?這叫光榮!」
「他們傅家是倒騰洋白面起的家,說得不好聽點,祖上就是街上成天扯著喉嚨吆喝的小販,如今生意做大了,竟也敢拂我們賀家的臉面。得虧六爺瞧不上他們家的閨女兒,老爺子也懶得跟他們掰扯,要不然啊,他們早就在四九城待不下去了!」
方伊池聽得唏噓不已:「我瞧四爺的腿像是能好的。」
「可不是嗎?協和醫院的醫生也這麼說,就是耗時間,還得等厲害的大夫從上海回來做手術,不過據說啊,只要是開了刀,保准跟以前一樣,連蹦帶跳。」
他倆說著話,已然走到了門前,方伊池早把自己不受待見的事兒拋在了腦後,笑吟吟地瞧賀家的牌匾,那上面的破布綢緞早就讓賀作舟讓人給鉸了,還整個兒刷了新漆,瞧著頗有氣勢。
他嘆了口氣:「等四爺腿好了,那傅家怕是要後悔的。」
「不能夠。」萬福小聲說,「四爺腿能好的消息沒透露出去,他們都以為咱們四爺一輩子都是瘸子呢!」
方伊池聞言,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真的?」
「可不嘛。」萬福開了車門,請他進去,「您上哪兒啊?」
「平安飯店。」他想找阿清。
萬福一點也不多話,提醒了句「您坐好」,就專心致志地開起了車。
賀家門前的馬路上沒什麼行人,鋪子也不多,清淨得很,汽車一下就駛到了馬路口,旁邊的胡同里拐出來一輛人力三輪車,拉車的板兒爺和車上坐著的中年貴婦說說笑笑,眨眼間就從車邊上晃過去了。
萬福一拍腦袋:「忘了跟您說,咱老爺子前幾年剛納了一房妾,就剛剛過去那個。因著咱們賀家沒有女主人,所以平日裡四爺和六爺都管她叫『小娘』。」
賀家大院裡的彎彎繞繞萬福說了半天,方伊池都有些怵了,他巴不得六爺現在就回來,好直接帶他回北廂房,可又覺得自己在家事上給六爺添麻煩,實在不妥,只得硬忍著,一直忍到車停在平安飯店門前,才白著臉往裡跑。
飯店的經理眼睛尖,瞧見賀六爺的車,就知道方伊池這個祖宗回來了,連忙跑上來迎:「太陽打哪邊出來了,您怎麼有空回來?」
方伊池沒心思和經理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問:「阿清呢?」
經理連聲答:「昨日喝醉了酒,還在後頭歇著呢。」
他抿唇點頭,揣著手往後院走。
被留在大堂內的飯店經理不禁暗自嘀咕:不得了啊,在六爺身邊浸淫了幾天,心氣兒都不一樣了。
而方伊池跑到後院,沿著熟悉的小路直奔阿清休息的廂房,到了也等不及敲門,一股腦撞了進去。
趴在鏡前點痣的阿清手一抖,眼尾飛起一片狼狽的紅霞:「呸,該打,我都畫了五六遍了!」
方伊池喘著氣坐在床邊,見了阿清,心情鬆快不少,也樂得開玩笑:「得,我馬上洗手給您畫!」
「那可不敢。」阿清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的神情,「您現在是賀六爺的太太,我哪兒能使喚?」
「得了吧。」方伊池順過了氣,走到梳妝鏡前,接過筆,輕輕扶著阿清的下巴屏息凝神,繼而手腕飛速一抖,一抹紅蕊立刻落在了阿清的眼尾。
「還好沒手生。」方伊池見阿清滿意,鬆了一口氣,「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給自己畫,竟然畫歪了。」
「六爺許你在家折騰胭脂水粉?」
「嗯,他買了許多給我。」方伊池扶住阿清的肩,透過銅鏡打量他的容顏,「阿清,我有些想不明白。」
「什麼?」
「六爺說稀罕我,」方伊池說得敞亮,臉色微紅,卻不扭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稀罕我。」
阿清低著頭擺弄緊扣著的胭脂盒子,打算把蘸了紅顏料的筆塞回去,想也沒想就道:「稀罕就是稀罕,哪有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