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原來你還在想這事兒。」賀作舟將雙手交疊在身前,仰起頭閉目養神,語氣平淡,既沒有嘲諷他年紀小,看不清人心,也沒有安慰,只是陳述事實,「你還記得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幾個外姓的親戚嗎?」

    「當年還在打仗的時候,他們與賀家的關係也是響噹噹的好,其中幾人與我曾是過命的交情。可這幾年安穩日子一過,錢的事兒就跟著來了。」

    「方伊池,你總以為同甘容易,共苦難,卻沒想過你熬過苦了,總有些醃膠玩意兒見不得你好。」

    方伊池聽得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見不得我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明白了嗎?」賀作舟瞥他一眼,也不做更多的解釋,只道,「別擦了,我瞧著挺俊的。」

    方伊池訥訥地應了聲, 繼續坐在梳妝檯前回味賀作舟說的話。

    他心裡好像通透了一些,也舒服了一些,以往那些想不明白的,讓他糾結的事情仿佛被六爺的話捋順了,眨眼就拋在了腦後。

    賀作舟忽然又道:「趕明兒, 我讓萬祿帶你妹妹去陸軍醫院住院。」

    陸軍醫院不是有錢就能進去的,連門口都有衛兵站崗。

    方伊池把坎肩再次披在肩頭,第一反應依舊是問錢:「我知道陸軍醫院好,謝謝六爺費心,不過這住院費用……」

    住院費用怕是比在協和醫院還要貴。

    他心裡忐忑,惴惴不安地盯著賀作舟。

    賀作舟斜著眼睛瞧方伊池,對他勾了勾指尖。

    心驚膽戰的小鳳凰立刻撲稜稜落在了六爺的枝頭。

    賀作舟按著他的後頸,繾綣地親吻,片刻偏頭笑:「值了。」

    方伊池後知後覺地仰起頭:「不成。」他嗓音還帶著情動的軟糯,賀作舟聽得心裡舒坦,起身直接把人往懷裡帶。

    「別扯了,再不走天黑了。」

    外頭的老陽正好,哪裡有天黑的跡象?

    方伊池稍微習慣了點六爺說風就是雨的性子,鼓著腮幫子爬上了車。

    萬祿和萬福都沒跟著,他坐在後排,看賀作舟擰了火,踩著油門開車。

    賀作舟為什麼要把方伊靜送到醫院去,理由太簡單了,一來陸軍醫院裡多的是他的下屬,看住一個不好好吃藥的病人易如反掌,二來,他不能讓小鳳凰覺得虧欠了方伊靜。

    他之前說的話是真心實意的,有些人可不就是見不得人好?

    沒仇沒怨,只不過是嫉妒作祟,便可拋卻往日恩情。

    既然如此,六爺偏偏要給方伊靜最好的治療條件,最好的藥,讓方伊池不欠任何人,只欠他一個賀作舟。

    賀作舟想得勾起唇角,透過後視鏡看方伊池端坐在後排,時不時往窗外瞧瞧,眉眼間的那絲愁苦已然淡去,全不復當初在飯店重逢時的模樣了。

    偏僻的胡同口依舊堆著煤渣,賀作舟將車停下,牽著方伊池往裡走。

    方伊池憂愁地盯著賀作舟腳上的鞋,心想六爺可真不知道節儉,踩泥水裡也不知道心疼。

    念及此,又忍不住腹誹,來拿東西而已,換什麼衣服?

    好好一身長衫,一來一回怕是要沾上泥點子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皂角搓,等回去以後問問六爺,能的話,他還能幫著洗。

    他們沒走兩步,就遇上了之前罵方伊池的婆娘。

    婆娘用簸箕盛著煤渣,一步ー歪地在雪地里走,聽見腳步聲,猛地回頭,護食似的將簸箕護在胸口,看清身後來人時,又訕訕地躲到了屋檐的陰影里。

    「回……回來了?」婆娘尷尬地與方伊池打招呼。

    他眨眨眼,權當沒聽見,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家家門前,將門栓費力地推開。

    隨著方伊池的動作,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賀六爺及時伸手把他拉進懷裡, 意味不明地笑了幾聲:「多新鮮吶,我們小鳳凰會跟人置氣了。」

    方伊池沒好氣地瞪了六爺一眼,扭頭進了院子。先前搭的棚子被雪壓倒大半,蘿蔔眼瞧著都凍壞了,吃是不可能吃了,方伊池還有點心疼。他繞過凍壞的蘿蔔,發現廚房的灶台上還有小半碗凍僵的藥渣。

    方伊靜在醫院也沒有回來。

    方伊池竟有些輕鬆。

    他不想再看見她。

    原本藏在衣櫃裡的旗袍全在床上,方伊池進屋的時候,眼睛被晃了一下,那種隱私被窺探的噁心感再次浮現,好在賀六爺後腳就跟著進來,扶住了他的腰。

    「留點神,別把證件忘了。」

    方伊池回過神,默默走到臥房,把自己連同方伊靜的證件一併拿出來,遞給了賀作舟。

    賀作舟詫異於他的信任,接過方方正正的油紙包時,忍不住問: 「真給我?」

    我可是要拐著你去登記的啊。

    方伊池不疑有他,頭也不回地走到床邊,把被方伊靜翻出來的旗袍一股腦捧到院子裡:「嗯,給您了。」

    「到時候可別後悔。」賀作舟將油紙包貼身放好,發現方伊池沒搭理自個兒,才看見他已經走到了院子裡,「這些衣服……」

    「燒了。」方伊池認認真真地說,「全燒了。」

    連帶著他的過去,都燒了。

    賀作舟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揉他的腦袋:」我太太說要燒,那就燒。」言罷,拿了火柴盒出來。

    方伊池接過,乾脆利落地捏著火柴棍擦燃,手腕輕輕一抖,明黃色的火星墜落在各式各樣的旗袍里, 先是沉寂了些許,繼而乘著北風,瞬間膨脹成一隻張牙舞爪的獸。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