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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戲子在賀六爺閉上雙眼的當口陸續登台,三五個畫了臉的武生扛著旗子在後台來來回回地跑,方伊池隱約瞧見了化了妝的蘇老闆,當然只是匆匆一瞥,待他細看,又瞧不見什麼人影了。

    蘇立春的心思方伊池不是不知道,換句話說,他甚至可以理解,就跟他們服務生似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今兒換了任何人站在六爺身邊,如果有機會,蘇立春都會踩一腳。

    不過理解不代表他也會這麼做。阿清曾經提醒過方伊池,在亂世,不使手段活不下去。不過他運氣也好,有了熟客便慢慢脫離了鉤心斗角。

    唱戲的不比他們服務生掙得多,也要看人臉色,稍有不慎唱錯詞,惹得主家生氣,還會落個丟掉性命的下場。

    就算保住一條命,誰還會請被旁人趕出家門的戲子呢?

    「蘇老闆的師傅嫁給洋人出國去了。」萬福發現方伊池在盯著舞台瞧,主動解釋,「他還是頭回挑大樑呢。」

    方伊池恍然回神,明白一個人撐著整個戲班子的艱難,神情鬆了幾分。

    「我理解。」方伊池嘆了口氣,知道萬福以為他剛剛受了氣,幫著勸解呢。

    「你理解個屁。」賀作舟突然咬住他的耳垂,「方伊池,我遲早有天被你氣死。」

    「老子是你爺們兒,你再怎麼說,現在也是個橫主了。」

    「你自個兒品品,有什麼好理解的?」

    「我賀作舟的太太,受了委屈就要說,」賀六爺捏住他的手,揉了揉,「被人擠對了就要罵回去,要是有人敢打你……我真是操了,北平城裡有人敢打我太太?」

    「老子一槍送他光榮咯!」

    方伊池的耳朵動了動,伸手按住被風吹起的裙角,乖乖聽戲,只不過幾分鐘以後,小聲對賀作舟說:「我真不愛聽戲。」

    「我也不喜歡。」賀六爺把外套解開,將小鳳凰裹進去,用指腹輕輕揩他的手背,「不過你剛剛為什麼不主動留在我身邊?」

    方伊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確沒過門啊!」

    人家蘇立春說得沒錯,他還沒過門,不能和賀老爺子起爭執,吵架不吵架的另說,最後為難的只可能是賀作舟。

    賀作舟聽了這話,火氣蹭蹭往上冒,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就算不過門,也可以先學著新派人的做法把證給領了,到時候哪怕沒舉辦儀式,他倆也算是踏踏實實地成了親。

    賀作舟想什麼來什麼,戲沒聽完,就問:「你的證件呢?」

    第三十章 領證

    「在家。」

    「等會兒我陪你回去拿。」

    「好。」他想,這麼一去一回,日後怕是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待方伊靜了,竟連六爺要證件的原因都忘了問,只安生地托著下巴,看著蘇老闆在台上的旋轉的婀娜身段,微微出了神。

    有些事方伊池到現在依舊想不明白。

    比如最窮苦的時候,他與方伊靜分一個乾巴巴的饅頭,妹妹不捨得吃,髒兮兮的小手使勁兒地晃;比如他被幫工家的僕役欺負,按在地上打,妹妹撲過來哭著求人家手下留情。

    他們不是沒有共苦過,怎麼一個婚訊就將曾經的情義打散了呢?

    方伊池想了很久,戲停了,被賀作舟拉著回到北廂房的時候依舊在想,一直想到六爺不滿地捏住他的下巴:「想什麼呢?」

    屋外時不時飄來婉轉的歌喉,這是蘇立春卸妝以後返場,專門哄捧場的客人開心呢。

    方伊池掙開賀作舟的手,走到壁爐前烤火。他盯著跳躍的火苗,不太確定能不能把心裡話說給六爺聽。

    「想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啊?」賀作舟單手插在褲子ロ袋裡,又去搗騰衣櫃,拿出件長衫,隨口逗弄他,「別再想著捏老子的蛋了,老子遲早有一天死在你的身上。」

    「沒有。」方伊池蔫蔫地坐在沙發邊,猶豫不決,「六爺,我跟您說個事兒,您別笑話我。」

    阿清不在,他沒旁的能說話的人,只有一個賀六爺能說道說道,再者,他那點小心思,人六爺肯定也不屑於跑外面嚷嚷。

    「哪兒跟哪兒啊?」賀作舟解衣扣的手微頓,「說吧。」

    方伊池併攏雙腿,聽見六爺走到了屏風後,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他沒在意,支支吾吾把心裡話說了,臨了加了句:「我就是想不明白,您要是嫌煩,別往心裡去。」

    屏風後好半晌沒有動靜。

    方伊池失落地垂下眼帘,也沒指望賀作舟能給出什麼反應,自顧自地走到梳妝檯前,準備將眼尾的紅色胭脂擦了。

    結果手剛抬起來,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

    「我的小祖宗喲。」賀作舟換上了一身黑色的長衫,愈發顯得身姿挺拔。

    方伊池從鏡子裡隱隱綽綽地瞧見了六爺的影子,一時怔住。

    他還從沒見過賀作舟穿長衫呢。

    賀六爺撩起衣擺,坐在方伊池身後捏了捏眉心,右手的拇指上多了一個溫潤的玉扳指,那扳指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只中間芯子裡沁著點黃,像是尾急匆匆隱入水面的錦鯉魚。

    墨色的衣擺捶在沙發邊上,隨著威風微微晃動,方伊池一時看愣了神,覺得六爺好像變得跟之前穿軍裝時不大一樣了。

    可真要他去形容,他又找不到適合的詞,只覺得六爺身上有股味道,旁的人就算刻意學也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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