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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呀……」方伊池的臉一點一點紅了。
賀作舟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皮夾搶過去,抽了錢遞給醫生:「去看,藥揀好的、貴的開。」
「六爺……」
「甭跟我客氣。」賀作舟又把皮夾塞到他懷裡,「咱倆誰也不欠誰的。」
哪兒能不欠啊?
方伊池皺著眉在心裡嘆了口氣,他欠六爺的太多了,從先前在飯店裡剛遇見那時候起,一直到現在。
他原本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嫁給賀作舟,日後就算六爺不要他了,也拎得清些。如今這算是什麼事兒?非但沒拎清,還滾雪球似的越欠越多。
「不過小鳳凰,我想起來了。」賀作舟生怕方伊池亂想,挑另外一件事來說,「阿清說的那場戲,你還真給忘了?」
「什麼戲?」他轉移了注意力,話一出口,愣住了,「您說的是我剛去飯店那會兒的事?」
方伊池剛進飯店時,還沒撇得下臉穿旗袍,做了個唱戲的角兒,被經理安排唱《蘇三起解》。
《蘇三起解》是什麼戲啊?是妓女玉堂春被解救的故事。經理安排這麼一出,擺明了求著來飯店的客人把服務生帶出去,恨不能直接明碼標價了。
八大胡同蕭條了有些時日,而飯店是過了明路的,幹這麼一出也是實屬無奈,至於是誰的無奈,那就不得而知了。
走投無路的方伊池進了飯店,得了經理的賞識,穿著戲服,跟師承程派的老師傅學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戲。
邊學邊唱,起先就是走個過場,後來稍微能壓得住台,便趕鴨子上架似的,立刻讓他扮玉堂春了。
方伊池的水準放在外頭,絕對沒人聽,可上飯店的客人大多不是來聽戲的,無非是想裝個洋派,湊個熱鬧,就愛中西混雜、不倫不類的調調,加上他長得好看,剛一上台,就博了個滿堂彩。
賀六爺撞上的正是他剛上台的那一回,方伊池緊張得唱錯了好幾個句子,好在客人不關心這個,他出了一身冷汗,下了台就往休息室跑。
而賀六爺就等在休息室門前,叼著煙,目光斜斜地打量方伊池。
那時候的方伊池才十六七歲,在窮人家裡已經不算是小孩兒了,但在賀作舟眼裡,還嫩著呢。
他拎著厚重的裙擺,沒瞧見躲在暗處的賀六爺,獨自走進休息室,一陣兵荒馬亂過後,穿著一件單薄的小褂出來了,一邊低頭走,還一邊往手背上抹嘎啦油。
賀六爺橫插一腳,原本想來個半道截人,誰承想,方伊池走路不看道,非但沒瞧見賀六爺的腳,還結結實實地絆了一個跟頭。
賀作舟就想和上台唱戲的小孩兒說兩句話,沒想到愣是把人弄倒了,哪裡還好意思再打趣,乾脆蹲下來問:「你怎麼不看道?」
六爺開口就是兇巴巴的語調,方伊池只當自己遇上了蠻不講理的客人,狼狽地爬起來道歉:「對……對不起,我趕著去收拾舞台,您……您沒事兒吧?」
原來是急著去拿唱戲的行頭。
賀作舟忽然泄了氣,覺得欺負方伊池挺沒勁兒的,搖著頭放人走了。
當時的方伊池比現在還要瘦小,腰細細的,一瘸一拐地走掉時,背影看著特別招人疼。
「我頂多能給人逗個悶子。」方伊池頗為難為情,「我師父說,人家正經唱戲的,從小就學唱念做打,我是個半路出家的服務生,姿態能學到半分就不錯了。」
「那你喜歡唱戲嗎?」賀作舟沉吟片刻,「喜歡也別去學,太苦。」
他繃不住笑了:「我就算真的喜歡,年齡也不適合了。」
六爺沒說話,只看著他笑。
方伊池不好意思與賀作舟對視,又去望方伊靜被帶進去的那間病房的門:「頭回上台出了糗,我換掉戲服就灰溜溜地回家了,您什麼時候見著我了?」
他說完,兀自納悶:「說起來,我明明只在休息室見著過阿清,沒見著您啊?」
賀作舟掂量著把方伊池摔跟頭的事兒說了,自然不提自己當初是故意絆倒他的。
「這事兒啊!」方伊池蹙起的眉一點一點鬆開了,「我還記著呢。」
「嚇著你了,是不是?」
「哪兒能。」他搖頭,「飯店裡的客人脾氣好的少、壞的多,我什麼樣的都見過,就您說的那兩句話,還嚇不到我。」言語間,透著絲絲笑意,是真的沒覺得害怕。
而且拋去方伊池並不知道的三個熟客是六爺安排的事兒,他自認為和賀作舟又親近了一些。
這種心態很是微妙。當方伊池以為自己和六爺剛認識沒幾天就要成婚的時候,內心是怎麼都設著防的,可六爺一提舊事,原來兩人幾年前有過一面之緣,他又覺得賀作舟算是「故人」了,莫名生出親近的感覺。
六爺和他認識好些年了呢!
嫁給一個「故人」,自然比嫁給陌生人好。方伊池對婚事的排斥不知不覺間散了些許,趁著妹妹還沒從病房裡出來,轉身坐在長凳上,揉了揉眼睛。
雪停了,久違的陽光落在醫院門前的空地上。方伊池扭頭專注地發了會兒呆,忽然覺得自己打心眼裡其實並沒有很排斥這樁婚事。
怪了,怎麼會不排斥呢?
起先是為了買藥,不得不攀高枝兒,上了床才發現賀作舟滿肚子黑水,人前人後兩副德行,他被欺負得想要逃都沒地方逃,半推半就成了段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