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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28:19 作者: 冉爾
第六章 暖和
以前方伊池最不愛聽人家說什麼「攀高枝兒」之類的話,可當這根「枝兒」變成了賀六爺,他反倒樂意了,拎著裙擺跟在經理身後邁著小碎步跑。
飯店的經理看在六爺的面兒上,對他也溫和:「慢點,你身上不是有傷嗎?別絆著。」
方伊池哪裡聽得進去。他拿了賀六爺的黃魚,日日盼,夜夜盼,連給妹妹煎藥的時候都在發呆,差點把鍋給燒裂,奈何賀六爺就是不來。
算來算去,都有小半個月了。
方伊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魂不守舍,於情於理他都曉得自己跟賀家不可能有關聯,可是想到賀六爺對他的好,夢裡又生出不切實際的渴望來。
方伊池跑進了飯店,喘著氣將肩頭的坎肩拉下來,露出雪白柔軟的雙臂。
飯店從外頭看,是金碧輝煌的洋樓,實際後面連著的全是北平的四合院,平日裡服務生沒事兒又不想待在員工休息室,就會去後院歇腳,那裡有床,來不及回家的時候,甚至可以勉強對付一晚。
方伊池之所以敢把坎肩脫掉,就是因為飯店裡暖和,不像後院,連個暖爐都沒有,冷得像冰窖似的。
上午十點多鐘的光景,客人來了不少,舞廳里的留聲機放著曲子,方伊池路過的時候看見不少人在裡面搖。
六爺不在。
他琢磨著六爺不會下場跳舞,現在也沒到服務生出場和客人調情的時間,六爺愛清淨,只可能在包廂里,還是最好的包廂。
方伊池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順手拿了碟瓜子和瓶洋酒,急急忙忙地上樓。
另一頭,賀六爺果真如方伊池猜測的那般,坐在包廂里閉目養神。
今兒六爺只帶了一個夥計,瞧著沉穩,面無表情,不是上回開車的那個。
「這放的都是些什麼?」賀六爺雖然閉著眼睛,耳朵卻豎著,「靡靡之音。」
夥計回答:「現在就流行這個。」
「沒人聽戲了?」賀六爺不信,「老爺子讓我去剿匪的時候,咱城裡火的不是那個……那個叫什麼的角兒嗎?」
夥計繼續答:「六爺,那人在你走的第二年就嫁人了。」
「哦,嫁人了。」賀六爺蹺起二郎腿,反問,「全北平就他一個會唱戲?」
夥計一時噎住,答不上來。
賀六爺也沒有為難人的意思:「嫁誰了啊?」
「聽說是個洋人,那個角兒剛嫁沒幾天就坐飛機跟人跑了,說是……現在在巴黎唱戲呢?」
「什麼玩意兒啊?」賀六爺換了條腿在上面,繼續蹺二郎腿,「敢情不唱給我們聽,改成給洋人唱了?」
夥計低眉順眼道:「話不能這麼講,老爺說了,人家這叫發揚國粹。」
賀六爺聞言,半天沒搭茬,過了好一會兒,歪回躺椅上嘀咕:「得,我爹眼裡別人什麼都是好的,換了我,什麼都是糟的!」
「老爺不讓您上這兒來是對的。」
「狗屁。」賀六爺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坦然道,「我太太在這兒,我憑什麼不能來?」說完,揮揮手,「再去催催,方伊池怎麼還不來?」
方伊池已經來了,正拎著裙擺費力地爬樓梯。好的包廂全在頂樓,他端著酒又拿著瓜子,根本跑不快,路上遇到什麼有權有勢的客人,還得賠笑兩句,一來二去就耽誤了時間。
他耽誤時間不要緊,急的是賀六爺。
可憐的夥計被催著過來找了三四回人,最後終於在樓梯口撞上了。
「六爺在這兒嗎?」夥計還沒開口,方伊池倒先問上了。
「在。」夥計替他開門,抬聲道,「六爺,您要的人到了!」言罷,乾脆利落地關門,都不帶多瞄一眼的。
方伊池聽見門在身後關上,後知後覺地慌張起來。他來時光顧著激動,如今要見著六爺了,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道謝的話已經說了太多,再多就膩了,可要是不說,他倆似乎也沒什麼好聊的。
「來了?」不等方伊池想好,屋裡已經傳來了賀六爺的聲音。
他趕忙回應:「來了。」
「別杵著了,進來吧。」
方伊池依言往屋裡走,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四處亂看,所以並沒有發現賀六爺的軍大衣掛在外面,自然也沒瞧見軍大衣邊上的槍。
他要是瞧見,准端不住酒,嚇好大一跳呢。
飯店最好的包廂方伊池沒來過幾回,主要是能進來的客人不多,就算有,也不一定點他來服侍。
滿打滿算,賀六爺是頭一個。
方伊池繞過屏風,沒敢直接進去,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於是等了好半天的賀六爺,瞧見的就是他小半張白得讓人心生憐惜的臉。
方伊池生得好看,皮膚又白,眉眼極為精緻,神情里總含著揮之不去的苦楚,賀六爺每每瞧見,都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懷裡疼。
偏他不自知,含羞帶怯地望著六爺笑,嘴巴被面紗遮住,笑意便從眼睛裡滲出來。
賀六爺在他面前,不像在夥計面前那樣沒個正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手邊擱著一壺茶,茶壺旁邊是個畫得花里胡哨的菸灰缸。
賀六爺今天沒抽菸。
「六爺。」方伊池對上賀六爺的目光,忘了緊張,直接跑過去,將酒和瓜子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