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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11:09 作者: 萬斯年曲
    國慶節過後的第一個周一,陶家羨和潘莉吃了晚飯,獨自一人去了教室,因為從這周開始,直到課程結束,她每個星期一晚上都要上公選課了。她選的是心理學,其實她對人的心理研究沒有興趣,因為她早清楚,猜測或者思忖一個人的內心,是一件自我折磨還沒有盡頭的事情,完全是自找苦吃,費力不討好。她會選這門課,純粹因為它的學分比別的課程多一分。

    她到的時候,時間還早,離上課差不多還有三十分鐘,她選了最後一排靠近窗戶的座位坐下,她沒打算認真聽講,坐在最後面無疑是最自在的選擇,可以複習溫習功課,也可以看看熱衷的恐怖小說,完全不用擔心引起老師的注意。

    這棟教學樓是學校最南邊的一棟,和一大片楓樹林比鄰而居。這個季節,楓葉紛紛飄落,紅紅黃黃的樹葉駕著習習秋風在林間、在天空穿梭,再在某一個時刻翩翩落地,白天金色日光閃爍下,絕對是一副絢爛奪目的秋日紅楓圖。但此刻,天色趨暗,日光隱去,滿地紅葉的色彩仿佛失了真,無精打采的,枝幹上尚存的楓葉搖搖欲墜,毫無生命力可言,反而更應了秋風蕭瑟、萬物凋零的景,不免讓人傷感。

    陶家羨隔著玻璃窗凝望外面的世界,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有了時間越走越快無法追上的無力感,內心深處卻總想著能抓住一點過去的尾巴,然後藉此告訴自己,她還是從前那個她----一個不會長大、不用面對煩惱的愛笑女孩,然而現實卻不容許她懷有這點念想,當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再不願意承認,她還是長大了,也變了。

    她從沒覺得如此彷惶矛盾過,一方面渴求滯留於過去,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能儘快成長為一個強大到不用受任何傷害的人。時間流淌的速度在加快,並不是因為那個止步不前的自己,更因為那個企圖與時間對抗卻又不得不屈服的幼稚鬼。意識到這一點,她體會到深深的挫敗感,只能以苦笑應之。

    她有時會想:我有足夠愛我的家人,沒受過凍、挨過餓,身體也沒任何毛病,我所以為的那些傷害真得深刻到足以讓我困頓至此嗎?還是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真得會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哪怕那個人已經退出我的生活,再不會出現……那麼,現在的我,是不是該加緊步伐,追上那些空白的時間以求完整?

    「嗨,家羨!」

    她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聲音很溫柔、夾雜著略帶驚喜的笑意,並不陌生,但她因為正沉浸在紛擾情緒中,一瞬間居然想不起來身處何地。她抬起頭,看向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人,好半天才辨出他是單家航。

    「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單家航的話禮貌周全,動作卻一點也不客氣,還沒說完,人已經大剌剌坐下了。

    陶家羨用了兩秒時間才意識到她和單家航又巧遇了,這讓她有點哭笑不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拿什麼姿態面對他。她和他算不上同學,當然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朋友,但也不是什麼陌生人,這就導致……與他談話時的度很難把握……猶豫到最後,她還是決定以禮相待,畢竟她還欠著他一個人情呢!準確地說,應該欠了兩個吧。

    她微笑著問:「你都大三了,怎麼還上公選課?」

    他輕輕笑了:「一個學弟晚上有急事來不了,找我代他上一次課,我剛好今晚沒事,就過來了。」

    「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幫助別人。」

    「這算是我一個比較明顯的優點吧,不過我也不是什麼人都幫的,除非那個人和我交情不錯。」他眨眼,蘊著微笑的雙眼閃過一絲沒有惡意的狡黠,讓他看起來有點兒調皮地可愛。

    陶家羨不是傻瓜,當然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但她沒有附和的打算,只假裝什麼也沒聽出來,然後牽起嘴角,偏過頭去,等待上課鈴響。她看上去很冷靜,可實際上心裡早就敲鑼打鼓不得安寧了,只能暗自祈禱他不會再找話題和她說話。

    然而這一天的單家航意外地談興頗高,並沒有就此打住的勢頭。沒過幾分鐘,他又叫她的名字,語氣十分熟稔,仿佛他們已經是關係親切的朋友。

    陶家羨側頭,發現他正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面前的書:「《陰緣傘》……『怨靈作囂的----古鎮……』,」他沉吟一下,說,「看這書名和文案,還有這封面的風格,又是恐怖故事?」

    「嗯……故事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恐怖小說,有比較驚悚的場景,但大體上,應該劃分到懸疑推理一類。」

    「你看這樣的故事,不會害怕嗎?」

    她避開他的注視,把目光放在小說上:「故事都是虛構的,害怕……偶爾會有一點,但這就是讀這種故事的趣味,學習累了的時候看一看,很醒腦。」

    「你保持清醒的方式真獨特,」他臉上笑意不減,「除了恐怖小說,你還看其他類型的書嗎?」

    她想一想,說:「也看,但不多,我看書只是為了消遣,我喜歡故事性強、情節起伏比較大的文章,所以你可以看得出來,我的閱讀點很膚淺。」

    「喜歡看書就很好了,至於膚淺不膚淺,沒那麼重要,」他微笑,「我到現在為止,也就看過幾本世界名著,還是上初中的時候在我媽的督促下被迫看的,那種滋味簡直是折磨。」

    陶家羨被他眼神中自然流露出的回憶里攜帶一點後怕的感覺逗樂了,但她沒讓自己真地笑出來,只平靜地說:「的確,世界名著大多內涵太豐富,有時候甚至可以用艱澀難懂來形容,必須得完全沉下心,並且有一定的興趣才能讀懂。」

    「你一說,我想起來自己看過的最頭疼的一本書了,」他皺眉,苦惱地說,「一個俄國作家寫的,叫《罪與罰》,書又厚又長,作家名和小說里的人名長得不像話,根本記不住誰是誰,書里還有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寫,密密麻麻一大片,看得人頭昏腦脹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她說,「而且這還不是作者的全名。」

    他驚喜:「你也看過這本書?」

    「是啊,我奶奶……她家裡很多書,這本我看了不到四分之一就看不下去了。」

    「唉,我當時還看完了,看完以後,我媽還逼我寫讀後感,我根本寫不出多少真情實感,現在回想,只隱約記得講了一個什麼故事。至於人物、情節,全忘光了。」他頗有同感地感嘆。

    陶家羨對他似抱怨似玩笑的感慨實在找不到話來接了,而且她也為自己「心平氣和」地和他說這麼多話略感意外,令她更加訝異地是,真實的她好像並不排斥和他有這種交流……這樣想著,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看來她並沒自己想像中那樣地堅定。

    後來再上公選課,她再沒見到過他,然後她才得以判定課堂上的遇見是另一次「巧遇」,而不是她自己臆測的蓄意為之。

    生活還在繼續,單家航在她平靜如水的生活里激起的那點漣漪也被時間悄無聲息撫平了,她只當那是一段不為人道的小插曲,不該也不應該銘記於心,於是決定拋在腦後,清除一切雜念,專注自己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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