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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3:03:29 作者: 漠兮
    宋佳寧也認出了月真師傅,這次便不再沉默了,「謝謝您。」

    月真師傅把她從人群中領出來,帶到一處禪室坐下,「你在這裡休息一下,一會兒那些人都散了你再去。無論早晚,心誠則靈,若是那麼多人都擠在菩薩面前許願,菩薩也聽不清願望了。」

    宋佳寧笑了起來,「您說得很有道理呢。」

    月真師傅看了一眼她懷裡熟睡的孩子,長得很是秀氣安靜,「這孩子倒挺聽話。」

    「是的。」宋佳寧看著懷裡的女兒幸福地點了點頭,「她特別懂事,不怎麼哭鬧。」

    待到月真師傅忙完再回來時,宋佳寧已經離開了禪室,只在蒲團上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句佛偈:諸法因緣起,緣謝法還滅。

    此後約有一年的時間,月真師傅都沒有見過宋佳寧,再見時月真師傅差點沒有認出她來。以前無論是大腹便便獨自上山,還是抱著孩子湧入人群,宋佳寧都格外從容不迫,清秀的五官透著獨有的淡泊氣質。可這一次,她整個人憔悴不已,目光也不似以往柔中帶剛,那雙清亮的眼眸黯淡枯竭,像被抽走了靈魂似的。

    月真師傅忍不住走上前去,她身邊站在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孩子,一歲多點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只是輕輕靠在母親身上,怯生生地看著月真師傅,

    「你還好嗎?」月真師傅俯身問宋佳寧。

    宋佳寧抬起頭來,看到月真師傅的剎那,她忽地淚如雨下,爾後悲痛大哭。她突如其來的情緒讓月真師傅手足無措,直到後來月真師傅才理解,那是一個人獨自強忍著悲傷,無論多麼絕望都逼著自己堅強,可一有人寒虛問暖她就再也撐不住了。

    直到那一次月真師傅才真正認識她,她叫宋佳寧,那一年二十五歲,單身,有一個一歲多的女兒叫宋儒儒,此外她沒有任何親人。

    一個單身女性獨自帶著一個孩子,很容易成為周圍人群議論的話題,但宋佳寧對此不聞不問,不氣不惱。一開始月真師傅以為她是參悟了佛法,才能做到萬事皆空,可後來發現並非如此,她只是有異於常人的堅定,因為那份信念足夠強大,所以一切在她看來都無足掛齒。

    因為年輕美貌,追求宋佳寧的人也不少,但她無一例外都拒絕了。她過往的感情史是一個謎,孩子的父親也是一個謎,但縱使身處迷霧,她依舊清白立世,再多的流言蜚語也只能擦肩而過。

    直到有一年春節後,宋佳寧告訴月真師傅她換了一份新工作,做著名指揮家修翼的助理。她當時心情很好,便比平時話多了些。

    「音樂廳附近就有一家託兒中心,周末要是有工作我可以把儒儒送去。」

    「工資比之前高了不少,儒儒的電子琴也彈舊了,等到年底她生日我就可以給她買一架鋼琴了。」

    「樂團有一首曲子是交響樂加古琴曲混合創編的,那是他最喜歡的《胡笳十八拍》……」

    那是月真師傅第一次從宋佳寧口中聽到「他」,這個「他」應該就是宋儒儒的父親。關於「他」的全部信息只有《胡笳十八拍》,月真師傅知道那是由蔡文姬所作的一首琴歌,全曲淒楚哀怨,彈的是蔡文姬思鄉離子的滄桑愁苦。

    後來宋佳寧陸陸續續和月真師傅說起過一些往事的片段,無論是開心的,還是難過的,說的時候她總是面帶微笑,仿佛一切回憶都是幸福的。

    月真師傅曾想或許宋佳寧會從容一世、淡然一生,形容她的詞語都是清白乾淨、平和美好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突如其來來的大火既奪去了她的生命,也奪去了她的清白,那些美好與從容都被烈火燒成灰燼,化為無數塗抹在她身上的黑。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月真師傅所知的一切都只有一個模糊的「他」,沒有姓名,沒有身份,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的存在。

    「他」只存在於宋佳寧的記憶中,隨著她生命的消失也一同煙消雲散,她與他留在這世上的全部痕跡便是宋儒儒----一個年僅六歲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

    月真師傅記得宋佳寧曾說過一句話,她說:無論發生什麼,只要儒儒幸福就好。

    幸福是什麼呢?

    月真師傅記得宋佳寧寫過的那句佛偈,諸法因緣起,緣謝法還滅。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因緣際會,若無因緣起,便無因緣滅。最好的辦法就是斬斷因緣,讓一切有變為無,讓一切實成為空,一切皆虛幻,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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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儒儒回家換了身衣服才去醫院,她到的時候月真師傅已經睡下了,小尼姑說月真師傅一個下午都在看佛經所以累了。宋儒儒拿起床頭的經書一看,是一本《大乘起信論》。

    一瞬間她好像才真正明白《大乘起信論》直指人心的原因,也許每個人的心不一定有兩扇門,但人生的每一段旅程都必然會有兩種選擇,是從此執著一生,還是坦然前行。她雖沒有執著一生,卻也執著了二十年,坦然前行會是怎樣的體驗呢,她想要去試試。

    半夜的時候月真師傅才睡醒,宋儒儒卻不在陪護床上,月真師傅坐起身費力地看了病房一圈,才發現昏暗中靠在窗前看月亮的宋儒儒。

    「月亮圓了嗎?」月真師傅問她。

    「快了。」宋儒儒回道,「後天就是中秋了。」她說完回到陪護床邊,和衣躺下,仿佛並無睡意。

    月真師傅有些憂愁地看了她一眼,宋儒儒感覺到她目光中的含義,側臉問道,「你是想問我修頡頏的事嗎?」

    月真師傅和天下的尋常父母一樣,心有所慮,嘴上卻不敢說太多,怕惹孩子不快反而愈發逆反,她猶豫了片刻才點了下頭。

    可宋儒儒卻不是青春期中二少女,也沒那些逆反心理,對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必為了忤逆誰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我挺喜歡他的。」她簡單明快地說,「我也當邊堯是好朋友,所以無論是他們哪一個我都不想為了八字而絕交。」

    宋儒儒的坦白倒叫月真師傅懸著的一顆心徹底掉下來了,儘管結果是她最擔心的一種,卻也不用再整日擔憂揣測了。「你是不再相信命了嗎?」

    「其實信命的時候我過得很安心,好像每件事都可以提前預知,遇到任何問題也不必去細究原因,只要把一切都歸為命中注定就能不用為任何事負責。」說起她曾經無所不能的過去,宋儒儒神色自豪又歡喜,可她說著語調一轉,流露出些許的焦慮和不安,「要是我不信命的話,未來就變得模糊不清了,遇到任何問題我都要去分析思考,以前做錯的事還要去認錯,今後的任何情況也都要自己負責。」

    「不信命也許我會活得很辛苦,可是師傅,相信命運的二十年我也並不幸福。」每一份的安寧背後都是她日夜背負的重擔,每一次逃避之後都是無止境的自我開解,「是我跑錯了路啊,或許最終的結果不一定會改變,但如果我能夠跑對,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而我錯了就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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