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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2:58:16 作者: 公子於歌/公子歌
他沒有經歷過貧困,他們家的生活條件在親戚朋友裡頭一直都算是不錯的。大概是沒有經歷過,所以對貧窮的生活會有一種不安和恐慌。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是盛昱龍去接的,過了一會敲了敲他的門。
這還是盛昱龍頭一回進他房間知道敲門。人心裡有了畏懼,行為便會謹慎,盛昱龍便是這樣。
他坐了起來,盛昱龍推門進來,說:「你爸媽說今天要過來。」
陶然愣了一下,說:「知道了。」
劉娟其實是不想去的,但是陶建國覺得他們跟陶然也太久沒見了,何況上周他說要去沒去成,怕陶然會擔心,難得雨停了,天氣還算可以,於是便拉著劉娟一起來了。劉娟生他的氣,但是看重兒子,見了陶然多少能消消氣,比倆人都在家大眼瞪小眼的好。
劉娟其實不僅僅是生陶建國的氣,也生自己的氣。他們家是雙職工家庭,每個月工資雖然加起來也就一千出頭,但在他們縣城也算是中上等了。但是劉娟是個懂得享受生活,也愛享受生活的人,家裡過的一直比同等收入的家庭好,基本上賺多少花多少,偶爾需要大的花銷,還會管工會借,所以家裡一向沒什麼存款,也就這兩年,考慮到陶然要上大學了,才攢了點錢。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三月份上頭一個文件下來,他們廠就要倒閉了。
其實年前他們廠效益就不行了,但是領導一直叫她們不用擔心,他們是服裝廠,不管什麼時代,人都要穿衣服,效益就算差一點,那也總比沒工作的好,誰知道下崗來的這麼突然。她下了崗,家裡本來還有陶建國這個頂樑柱,結果沒過一個月,軋鋼廠也要裁員,而且是大範圍裁員。陶建國是三級士官轉業,平時人緣也好,本來是不在裁員名單里的,但是陶然他四叔卻被裁了。
他們這些兄弟裡頭,陶建國其實跟老四的關係最好,因為老四跟老二都是他們當地縣城的,尤其老四,跟陶建國一個廠子裡上班。老四是退伍兵,待遇比不上陶建國,加上人老實,不大得領導喜歡,就被裁了。陶建國為他跑斷腿,到底還是沒能留下來,一咬牙,就把自己的名額給了老四,都沒跟劉娟商量。
劉娟最恨的就是這個。
陶建國卻有自己的說辭:「我要是跟你商量,你能同意?」
老四前兩年剛結的婚,如今老婆大著肚子,實在不能失業,他要是失了業,那可真就算是完了。
劉娟以前就嫌陶建國講義氣,顧兄弟,但是也沒想到他能顧到這個地步。家裡一下子沒有了經濟來源,他們夫婦倆都四十多了,轉行干其他的哪有那麼容易。別說給兩萬多的工齡錢了,就是十萬八萬,也不如一個穩定的收入踏實啊。何況她也見過太多失業家庭的窘況,失業意味著沒錢,人一沒錢,人性的醜惡就全露出來了,他們大院裡就有為了錢兄弟反目的,也有為了錢影響了擇偶的,甚至於去年當地還有個新聞,下崗職工沒錢給自己的孩子交學費,威脅工廠不行,跳樓死了。何況劉家經濟條件不好,一直靠他們家周濟,如今他們家也斷了經濟來源,她實在是怕,越是怕,越是生氣。但是離婚也只是氣話,倆人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都這麼大了,彼此又一直恩愛,哪能離得掉?就是離不掉,心裡更氣。
陶建國說:「你別一直板著臉,叫陶然看見了又要多想。」
劉娟紅著眼睛,扭頭看向窗外。
除了從家裡帶的一些吃的,陶建國還買了點水果,夫妻倆到了紅房子小區裡頭,剛走到外頭的街上,就看見陶然在窗口朝他們喊:「爸爸,媽!」
「哎。」陶建國笑著揮揮手,劉娟攏了攏頭髮,也朝陶然笑了笑。陶建國回頭看她,才算鬆了一口氣。
劉娟還是識大體,懂輕重的。
陶然跑到樓下去接他們,劉娟笑著說:「你跑慢點,地上有水!」
陶然跑過去,接過劉娟手裡的東西。陶建國已經開始跟下樓的盛昱龍打招呼。
這個見面看起來和平時毫無二致,只是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陶然心裡一直想著他父母下崗的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們他已經知道了。陶建國和劉娟就一直在演戲,裝作若無其事。他們越是這樣,陶然心裡越不好受。
盛昱龍心裡也不好受,他覺得陶然因為昨天的事情緒一直不大正常,很擔心陶然會跟劉娟他們告狀。其實陶然就算說了也沒事,這事好糊弄,倆人都喝了酒嘛。但是他心虛,以前不覺得,如今面對著陶建國夫婦,就覺得特別羞愧,偶爾會想自己是他媽的在幹什麼,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真不是人。
不過陶建國和劉娟再演,不和的氣場卻是能看出來的。陶然是早就知道了,裝不知道。盛昱龍也看出來了,趁著劉娟和陶然在臥室里說話的時候,悄悄問陶建國怎麼了。
陶建國就把他下崗的事說了。
盛昱龍說:「不是說名單里沒你麼?」
其實上一次劉娟和陶建國鬧離婚,他和陶然回去看的時候,就知道了劉娟下崗的事。那時候問陶建國,陶建國說他們廠子大概也要裁人,聽說內部名單都出來了。陶建國好歹是個管事的,能事先看到那張名單,他還專門問了,陶建國還叫他放心,說沒事。
陶建國嘆了一口氣,就把他頂替老四的事又說了一遍。盛昱龍跟陶建國和老三最對脾氣,關係也最好,他其實不大喜歡老四,覺得老四太老實。
盛昱龍抽著煙說:「你這事辦的不好,這麼大的事你不跟嫂子商量,她不跟你急才怪呢。這工作是你的飯碗,你就算心疼四哥,也不是這麼個心疼法,他有家要養,難道你就沒有了?」
陶建國把菸頭摁滅了,兩手攤在膝蓋上,小聲說:「我也真不是你想的那麼偉大。我們廠長三天兩頭地跟我們說,現在不買斷工齡一次清算多拿點錢,往後發不出工資來更慘。不瞞你說,我們家真沒什麼存款,這再過幾個月陶然就要上大學了,全拿出來也不夠,我想著買斷工齡,一次得個幾萬塊,起碼這兩年的學費有了,不然留在廠子裡,又發不出工資,飯都吃不上了,還怎麼供陶然上大學。你四哥也知道,但他願意繼續在廠子裡呆著,我呢,正好想撈筆錢出來,所以也不全是為了老四。」
「你聽你們廠長瞎幾把說,我前段時間還聽一哥們說呢,現在這些領導就指著買斷賺錢,給國家報上去的是一個人四五千,回頭就跟底下員工說兩三千,下崗的越多,他們錢包越鼓。」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覺得我們廠長說的也有道理,如今我們這種廠子這麼不景氣,全國不知道倒閉多少家了,要是現在不買斷,將來廠子經營不下去倒閉了,只能跟你嫂子一樣下崗,下崗可就摸不著什麼錢了,還不如現在買斷呢。我們家需要這筆錢。」
「陶陶上大學,錢不夠的話,不是還有我麼?」
「你是你,我是我,沒有讓你養著我們一家人的道理。你願意,我也不肯。我好歹也是男人。」陶建國說,「下崗證都領了,再說也都是沒用的話,不提了。對了,老三跟我借錢的事,你別提,我怕他臉上過意不去,你知道他那人最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