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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14:57:20 作者: 不見南樓
他不在南庭新苑的書房裡。
陸鳴秋一邊默念著上面的這句話,一邊按住畫紙,輕輕揮舞手中的畫筆。湖水中橙紅色的波紋畫得歪歪扭扭,足以看出他手腕抖得有多厲害,然而數年油畫的基本功還是讓他輕而易舉地描繪出了夕陽的倒影。
最後一筆落成,清澈的淚水自陸鳴秋的眼角滾落,可這次不再是因為哀愁,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或許因為心理陰影,暫時無法畫出一幅完整的油畫,可是他卻能在一個春天的早晨,為一位小女孩的作品增添亮色。
對陸鳴秋來說,這已足夠慰籍他殘破的心靈……
面對陸鳴秋的眼淚,在場三人神態各異,小女孩是好奇,陸映春則迷惑,只有謝辭雪這個知曉實情的人心緒複雜,他從兜里拿出紙巾,遞給陸鳴秋,陸鳴秋接過以後就閉上雙眼,將眼眶裡的眼淚盡數擠掉,他用紙巾來回擦拭周圍的皮膚,等再度睜開眼睛時,眼尾已揉出一片嫣紅,這讓他看上去既破碎,又可憐。
「哥哥,你為什麼哭了?」小女孩輕聲提問,語氣中帶著幾分天真的懵懂。
陸鳴秋展顏一笑,指著明晃晃的太陽道:「因為今天的陽光太刺眼啦。」
說完,他把畫紙送還給小女孩,又說了幾句鼓勵她畫畫,讓她每天開心的話,然後便推著輪椅離開了圖書角。
接下來的一路上,陸映春相當寡言,她沒有詢問哥哥突然落淚的原因,也沒有再提及別的話題,三人在這樣寂靜而沉鬱的氛圍中逛了二十來分鐘,直到陸映春的身體支撐不住,才匆匆返回病房休息。
陸鳴秋提起床頭柜上的開水壺,給小妹倒了杯熱水,陸映春注視著他的動作,良久後她悄聲詢問道:「哥,你在首都過得開心嗎?」
聞言,陸鳴秋倒水的動作忽然一頓,不過轉瞬,他便若無其事地繼續動作,等熱水沒過杯壁三分之二處的位置時,他抬手撩起額前的碎發,回道:「我在外面挺好的,也沒有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真的嗎?」
聽見這一句反問,陸鳴秋微微側首,與妹妹對視。陸映春的的眼珠是黑曜石般的顏色,病氣奪不走裡頭閃爍的靈光,這讓她的眼睛邃密且深透,帶著幾分洞察秋毫的精明感,仿佛一眼就看穿他人潛藏的隱秘。
「當然是真的,你哥還能騙你不成?」陸鳴秋放下水壺,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橘子,剝開後,他將橘子均勻分成兩半,一半遞給謝辭雪,一半遞給陸映春。
陸映春手捧橘瓣,不言不語地吃起來,這是她和陸鳴秋之間約定俗成的默契,每當他們談及同一件事情,如果某方不想再繼續多說什麼,便會給另一個人的嘴裡塞吃的,以此表示: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談了。於是陸映春另起話頭,問起陸鳴秋接下來幾天有什麼安排,輕描淡寫地將方才的話題一筆帶過。
陸鳴秋愣怔一瞬,而後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謝辭雪:「明天是不是二十號?」
「對,」謝辭雪知道他問的其實是岑時提過的音樂節,於是又補充道,「小時之前已經把音樂節的門票給我了,明天我們直接去現場就行。」
「哦……」陸鳴秋停頓一下,旋即又問,「那岑時現在應該到蓉城了吧?」
「可能是吧。」謝辭雪的回答相當敷衍,畢竟他不想讓岑時摻和進他和陸鳴秋的旅程中。
一旁的陸映春聽了他們二人的談話,連忙咽下嘴裡的最後一瓣橘子,開口問:「哥,你要去音樂節啊?」
「好久沒去過了,今年剛好有空,就想去看看。」陸鳴秋略帶懷念道,「小映,你記得嗎?我第一次參加露天音樂節,還是高中的時候和你一起。」
「當然記得……」陸映春回想起當年,自己才十四歲,纏人的病魔還沒有找上門,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光明,讓她朝思暮想,恨不能重活一次。可陸映春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十之八/九,圓滿只得其中二一,做人得不停往前走,沉湎於痛苦只會徒增煩惱,所以她生病之後從不自怨自艾,反倒努力的過好每一個明天。
相比之下,她哥哥才是那個更加容易受挫的人,因為他的前半生太過於順風順水——年少成名,鮮花著錦,一切都是如此的光明燦爛,可陸映春也記得,自家哥哥因畫不出滿意的畫,而連續幾天意志消沉、萎靡不振,他的抗擊打能力實在太差,以至於這些年裡,陸映春總是很擔心他的情況。
念及此,她悠悠嘆口氣,旋即又收斂神色,順著自家哥哥的那一番話,說起他們第一次參加露天音樂節的趣事。陸映春向來伶牙俐齒,講起故事來十足的生動,畫面躍然於眼前,每一個字都鮮活無比。
謝辭雪喜歡陸鳴秋,喜歡一個人當然想了解他的全部,可陸鳴秋情況特殊,他害怕觸及對方的傷心事,因此不敢深問,而眼下陸映春的敘述仿佛一個登天的媒介,讓他得以穿越回逝去的時光之中,窺見那個少年時代的陸鳴秋。
那是一個與現在截然相反的形象,他愛玩,愛笑,喜歡打街邊的電動遊戲,也愛看上世紀的黑白電影,他會在畫室連續待上七八個小時,只為完成一幅完美的景物水粉畫,也會在妹妹不高興的時候,凌晨帶她出去壓馬路吃燒烤,他打過耳骨釘,染過粉色的頭髮,喜歡吃甜食,但礙於面子不敢讓朋友們知道,他第一次參加完樂隊的演出之後興奮無比,叫了輛計程車,拉著妹妹半夜去爬山看日出,可在太陽躍過地平線的那一刻,他又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