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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14:54:46 作者: 海苔卷
兩人依偎在搖曳的陽光里,就像那些曾經的早晨一樣。
———
十年後。
下起了雨。雨絲拍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北百川被雨聲驚醒,從文件上支起身子,扭頭看向了窗戶。陽台上的紅玫瑰被雨澆灌,紅得浪漫又漂亮,高傲又倔強。北百川站起身走到窗邊,蹲下身去看在雨里搖曳的玫瑰。
他已過了而立之年。絕噬局的首席的位置,也坐了三年多。他成熟了很多,也變了很多。強勢狠戾,說一不二,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手上人命累累,身下屍骸成堆。
「壞人不死,就去禍害好人。」
這是他常說的一句話。絕噬局沒人不敬他,但也沒人敢接近他。因為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不僅不留別人的命,也豁得出自己的命。太陽教會四個護法,三個半死在他手裡。親手處決了所謂的「主神」不算,還開全國直播。說好聽點,無懼無畏。說露骨點,喪心病狂。
所有人都道,北司令不怕死。
他年輕的時候的確不怕死。後來因為一個人變得怕死。再後來,那個人先死了,他又不怕了。
從前以為死亡是終點,如今明白忘卻才是。
如果人真要是在心裡愛著什麼,他就是死了十年,你仍然覺得他就在身邊。
風也是他,雨也是他,空虛是他,歲月是他。
篤,篤,篤。
三聲規矩又小心的敲門聲。
「北司令,肖恩先生來了。」
北百川拉開了陽台的門。細密的雨飄進來,打濕了他的褲腳。
「讓他進來罷。去倒杯咖啡給他。」
肖恩端著咖啡,站在北百川身後不遠的地方。
北百川不回頭,肖恩不說話。周身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瓷杯磕碰托碟的聲響。
北百川蹲在雨里,在長條的花盆裡鋪灑新的麥飯石顆粒,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知道肖恩為什麼而來。
半晌,肖恩故作輕鬆地開口:「開得真好。這是第幾朵?」
「第九百九十九朵。」北百川頓了頓,又補充道,「算上胸口的,正好一千了。」
肖恩望著北百川花白的頭髮,眼眶發紅,胸腔發酸。才過三十的人,卻滄桑得像是走完了半生。
他不忍心質問他。卻也不忍心看他就這麼下去。
「···光瑞製藥的研究是不是你授意的。」
「嗯。」
「這世上何來長生不老,又何來起死回生。」
「這話你說過很多遍。」
「可你一遍也沒聽進去過。」
北百川又不說話了。
「鴛鴦卡里的研究成果可以再生幹細胞,冷凍技術可以保存器官。但都不能活死人。你的期盼只是幻想,那些研究也只是浪費資源。」肖恩長嘆一聲,「那裡太冷了,讓鷲叔走吧,好不好?」
「去哪裡?」
「火化立碑,入土為安。」
「不行。」北百川停下了侍弄玫瑰的手,悶聲道,「不能火化。」
雨好像大了些。順著北百川的下顎往衣領里淌。
「火化了,就徹底沒了。」
北百川知道人死不能復生。也清楚他的期盼只是幻想。
他清楚。但他不能接受。他知道。但他不願相信。
他雖然滅了太陽教,卻仍舊是奇蹟的信徒。赤鷲剛走那些日子,他總覺得是夢。每一次醒來,他都忘卻了赤鷲的死亡。偏頭看到枕邊那張通紅的證,又是一陣陣鑽心的疼。
赤鷲的所有遺產都繼給了他,包括赤鷲自己的房子。房子裡的裝潢家具都還在,就像這裡的主人還在一樣。
枕巾上殘留的細軟髮絲。冷凍室里他愛吃的雪糕。晾曬在陽台沒來得及收的襯衫。洗手台上的牙刷和剃鬚刀。鍋底燒糊的黑灰。衣櫃把手上殘留的指紋。數也數不盡,想也想不完。
北百川受不了這裡到處都有他的影子,卻又執拗地不搬走,任憑這些影子折磨自己。不敢看他的照片,看一眼都要氣絕。又不敢不看,怕在歲月里模糊了他的模樣。
沒有他的日子,慢得要用熬。一秒似一分,一分似一日,一日似一年。北百川甚至覺得,這時間走得比他小時候坐在炕上等阿姐回來那時還要慢。慢得撕心裂肺,慢得抓心撓肝。
可如今,竟然也熬了十年。再回首這十年,又快得好似彈指一揮間。
「肖恩。我在終點嗎?」
「什麼終點?」
「鷲哥想要的終點。」
肖恩想了想這些年北百川的所為,答道:「你在。你做到了鷲叔對你的全部期待。」
北百川站起身,垂眸看著滿手的泥濘,低低地笑了一聲。「那太好了。」他拿起掛在門框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肖恩,你信人有轉世嗎?」
還不待肖恩回答,北百川卻搶著自答:「我信。」
這次會面後的第七天,也就是赤鷲忌日的那天,北百川沒來上班。
又過了三天,肖恩在保存赤鷲遺體的冷庫發現了他,卻已然沒了心跳。
赤鷲曾以為自己的死亡,可以教會北百川堅強。可卻不想,他的死亡帶走了北百川活著的念想。他沒被真正愛過,不知道有時候,一個人不僅僅是一個人。在愛他的人那裡,他就是整個世界。
北百川在沒有赤鷲的世界裡盡力活了十年,將赤鷲的遺願全部完成。如今塵埃落定,海晏河清,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支撐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