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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2:04:15 作者: 蔚空
馳駿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葉初曉,正在從一個保溫盒裡盛粥。
她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醒了?睡了這麼久,餓了吧?」
馳駿虛弱地抿抿嘴:「今天是不是嚇到你了?」
葉初曉點頭:「是有嚇到,不過醫生說你沒事,我也算是放心了。」她扶著他坐起來,「我買了些雞絲粥,你快趁熱吃。」
馳駿從善如流地接過她手中的碗,慢條斯理喝完,葉初曉再給他盛,他擺擺手:「我飽了。」
葉初曉只得放下碗。
馳駿皺眉頭一直輕眉,似乎還很痛苦,片刻之後,他稍稍挪動身體,拿過床頭柜上的外套,拿出一個藥瓶。
只是還沒打開,已經被葉初曉奪了過去:「醫生說你今天吐血昏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長期服用止疼藥,給受損器髒造成負擔,所以你今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再吃這些藥。」
馳駿愣了下,倒是很配合地將藥瓶放了回去:「好,我試一試。」
葉初曉知道馳駿身體的疼痛一發作,會很厲害,但她還是低估了這疼痛的殺傷力。
晚上她在病房陪床,就躺在馳駿旁邊的一張病床上,因為白天的勞累,不到十一點,就沉沉睡去。
她是被一陣沉重的喘氣吵醒的。
睜開眼時,則清清楚楚聽到隔壁床上馳駿痛苦的呼吸,她跳下床,將病房的燈打開,看到馳駿在病床上,蜷成一團。
「你怎麼樣?」她急忙湊過去問。
「沒事。你繼續睡,不用管我。」
葉初曉沒有理會他的話,伸手在他臉上衣摸,頓時冰涼濕潤的水汽沾染了整個手掌。他臉上全是因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馳駿向來是忍耐力卓絕的男人,如今卻因為這疼痛而滿頭冷汗,可想而知有多痛苦。
葉初曉看著他的模樣急道:「我去叫醫生,讓他給你弄點藥。」
「不用了!」馳駿伸手拉住他,「我忍得住。止疼藥其實就跟毒品一樣,我不能依賴它。我想快點好起來。」
葉初曉含淚點頭:「好。
折騰一夜,疼痛的高峰終於過去一波,出了一頭汗的馳駿,也終於勉強睡去。
葉初曉坐在病床邊,一動不動看著他。
他所有的痛苦她都看在眼裡,幾乎感同身受。
三天後,馳駿出院,葉初曉讓他住回公寓方便她照顧,但他沒有答應,還是回了郊外的農家院。
他就是這種倔脾氣,葉初曉對此無可奈何。
身體的疼痛讓馳駿變得更加暴躁,每次葉初曉去看他,他總會發一次脾氣,有時甚至會趕她走。
葉初曉摸清了他的性格,也不向之前那樣犯倔,就是楚楚可憐地哭。
她從小到大性格涼薄,很少會哭,如今卻不得不半真半假做出委屈可憐撒嬌的樣子。
因為她知道馳駿就吃這一套。
次數多了,馳駿也知道她是故意,但每每看到她眼淚一掉,就後悔自己對他發脾氣。
循環往復,磕磕碰碰,倒也快將這一年過了過去。
馳駿到底還是年輕,身體底子又非常好,慢慢恢復了不少。
但是人生總是有各種的出其不意。
年底正忙時,葉初曉忽然接到張蓮的電話,告訴她葉建剛病危。
對於葉初曉來說,父親已經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她很少和葉建剛聯繫,自從上次他被自己報警抓進去強制戒毒後,這兩年多,父女兩隻通過兩三次電話。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都已經把這個叫做爸爸的人,差不多要忘記了。
直到張蓮說到「病危」兩字,她才驀地驚醒,這是她的爸爸。再如何怨恨,她是身體裡也是流著這個人的血。
葉初曉請了長假,火速飛了回家。
病床上的那個人,葉初曉幾乎很難認出來是自己的爸爸。行銷脫骨不說,整張臉老得像是垂垂老人。
可掐指算起來,葉建剛甚至還不到五十歲。
「曉曉……」看到女兒出現,他滿臉溝壑的臉,露出一絲艱難的笑,枯枝一般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葉初曉見到這場景,忍不住鼻子一酸,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爸,你怎麼樣?」
葉建剛搖搖頭,渾濁的眼睛變得濕潤:「爸爸不行了,這是報應啊。這麼多年,爸爸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媽。我不指望你原諒爸爸,能離開之前見到你,爸爸就滿足了。」
他說完這句,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葉初曉連忙幫他順氣:「爸,你別急,我在這裡。」
張蓮眉心微蹙:「你難受的話,就別說這麼多話,女兒回來了就是。」
葉建剛微微點頭,鬆開葉初曉的手,慢慢呼吸變得深沉,不知是昏迷還是睡了過去。
葉初曉抬頭看向自己母親,張蓮皺皺眉示意她出去。
母女倆走到病房門口,葉初曉立刻開口:「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張蓮看了她一眼:「你爸不讓我告訴你。兩年多前從戒毒所出來後,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麼樣,對那些年做的事很後悔,想改過自新,就去找了點事情做。但他吸毒多年,身體早就垮了,今年年初就查出肝腎衰竭,他那身體做不了手術,只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本來打算一早就告訴你,但你爸知道你那邊馳駿出了事,怕影響你,只說快死的時候,再告訴你,讓他最後見你一面。」
葉初曉如鯁在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爸他的不行了?」
張蓮點頭:「醫生說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葉初曉踉蹌兩步,靠在背後的白牆上,捂住臉半天沒有聲音。
張蓮上前拍拍她:「你也別太難過,生老病死都有定數,你爸吸毒那麼多年,能活到現在已經算是走運。」
葉初曉深呼吸了一口氣:「從我十二三歲開始,他就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我恨過怨過,也不想見到他,但從來沒想過他會死。」她頓了頓,「我也一直記得,他沒有吸毒之前,有多疼我。」
是的,他對自己的父親又怨又恨,不知一次詛咒過他去死,但卻從沒真正將死亡和他聯繫起來,所以當這件事來臨時,她還是接受不了。
葉建剛是在兩天後過世的,彌留之際一直叫著葉初曉的名字,而葉初曉就在他旁邊,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但奇怪的是,明明很悲傷,可她竟然沒有哭。
這種狀態一直延續到從火葬場領回骨灰盒,坐在車上的葉初曉接到馳駿的電話。
她回來之前給馳駿留了口信,說葉建剛生病回來看他。回來之後,紛沓而至的意外和悲痛,讓她暫時沒心思再聯繫他。
「葉叔怎麼樣了?」馳駿在電話里問。
葉初曉愣了兩秒,忽然痛哭出聲:「我爸死了,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失態地哭過,像是要把所有積鬱的痛苦都發泄出來。說完那句話後就沒再說什麼,只是抱著電話哭。
那頭馳駿也不說話,屏聲靜氣聽著她痛哭的聲音。
直到回到新塘的家,抱著骨灰盒的葉初曉才止住哭聲:「馳駿,我沒事,我兩天我就回去。」
「嗯。」馳駿低聲應,掛上電話前,又道,「你別太難過,還有我。」
葉初曉愣了一下,只覺得有點酸酸的暖意湧上來,將之前的悲傷驅散不少。
晚上,張蓮見葉初曉面色很差,便讓她早早上床休息。
或許是連日的心力交瘁,葉初曉躺在床上,倒真的不一會就迷迷糊糊睡去。
還在客廳的張蓮聽到敲門,打開一看,大吃一驚:「阿駿?」說完意識到怕吵到女兒,又壓低聲音:「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馳駿眉心微蹙:「白天在電話里聽到說葉叔過世,我就趕了回來。葉初曉呢?」
張蓮側身讓他進屋,小聲道:「她這幾天太累,已經睡了。」
馳駿嗯了一聲,直接朝葉初曉的臥室走去。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小心翼翼推開那門,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張蓮看他消失在女兒臥室的門口,幽幽嘆了口氣,回了自己房間。
葉初曉房間的燈還開著,馳駿走到床邊坐下,他聲音很輕,並沒有吵醒她,只是在感受到床微動的時候,眉頭微微皺著像是不太舒服地哼了一聲。
昏黃的燈光下,這張臉寫滿了不符合年齡的憔悴,眼睛下方都是青色一片。馳駿坐在床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葉初曉並沒有醒來,卻像是有感應一般,反身在他身旁蹭了蹭,伸手將他抱住。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葉初曉迷迷糊糊發覺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裡,抬頭一看,竟然是馳駿。
她半撐起頭,揉了揉額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馳駿淡聲道:「葉叔的事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葉初曉聽他提到父親,鼻子禁不住又是一酸,趴在肩頭:「這幾天我很亂,不過你回來了我就安心了。」
馳駿握住她的手:「下面的事情都交給我。」
葉建剛火化時,葉初曉和張蓮沒來得及準備葬禮。馳駿回來後,便一手操辦這件事,給葉建剛找了墓地,立了墓碑,在新塘辦了一場葬禮。
對於這個操蛋地過完一生的男人來說,也算是風光下葬。
葉初曉所有的遺憾和抱怨,在這種妥帖的安排下,如風漸漸散去。
不過到底是有點傷了元氣,葉初曉同上司請了長假,暫時留在了新塘的老家,準備過了年再做打算。
張蓮如今四十多歲,算不上太大的年紀,但這些年孤身一人生活,過得不算如意,如同一朵早早凋零的花,再不復當年的美艷,與底層市井裡的婦女沒有任何不同。
馳駿自然也在葉初曉家住下。
這一年的年底,新塘除了葉建剛的葬禮這樁大事外,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發生。
這個被城市遠遠拋在身後的城中村,即將走完了它最後的人生,因為整個城中村已經確定在年後拆遷。
這個為人詬病的地方,不久之後,就會變成這個城市裡受人矚目的商業街。
老人們的戀戀不捨,抵不過拆遷補償的誘惑。新塘所有的街坊都已經簽好了拆遷協議。
因為新塘位置在城市腹地,周遭都是商業區,補償算得上可觀、已經有好幾家領了補償,陸陸續續搬離了新塘,住進了高層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