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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53:01 作者: 三更水
    「把他帶走?」

    有時候只是一句複述,聽起來都遙遠得像天方夜譚。

    付染從來不敢這樣妄想。

    她知道的,宋塵只會屬於昆雄。這個生他養他的土地,涵蓋著他一切的記憶,埋葬著跟他相依為命的媽媽。

    而她,匆匆過客,根本沒資格要求他離開這座溫暖安全的大山。她也更不願,讓他去到她所在的那個骯髒、黑暗的世界。

    ……剎那間,付染再不捨得自私。

    內心深處,她開始希望分離之後,宋塵會很快忘記她。就像山間一陣風,吹過就沒了。多無足輕重,遠比不上阿立和蘭央。

    也遠比不上他可愛的旅店,或者他床頭櫃裡,珍藏的書籍。

    就讓她,消失在記憶盡頭。

    第29章 來電顯示

    山風吹過。

    同人一般高的蘆葦一層接一層地翻滾, 仿佛白色的海浪, 沿著湖岸一望無窮。

    置身此中, 付染經過一番思考後,堅定地告訴蘭央:「沒有誰可以帶走宋塵。」

    「我更不可以。」

    無需表情的探究,光是言語, 就十足地無奈, 和悵惘。

    她身側, 蘭央終於聽懂了什麼。

    「付小姐, 如果你確定要走, 那就應該儘快。」

    驟然拋去了祝福的想法,蘭央睜大眼盯著付染,如同盯著一個陌生人。

    就像是善意的警告, 從外地來, 回外地去。不要在這裡,擾亂人心。

    ……付染理解這樣的警告。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她也明白這個道理。可道理, 向來容易明白,付諸行動,卻很難。

    尤其是在某個落日黃昏, 被衝進房間的宋塵緊緊抱住後,一句認輸,她先前所有的掙扎、困頓,全都潰不成軍。

    仿佛只有順遂本心,服從欲望, 才能讓她稍稍好過。

    儘管好過之後,就像處於眼下這副場景,強烈的自責感堆積在胸腔,又把她壓得喘不過氣。

    低垂著目光,付染終是回話:「蘭央,謝謝你……我會考慮的。」她語速放得極慢,一字一句,都是對自我的嚴格審視。

    蘭央有些愣神,後續還想再說些什麼,眼神一轉,卻無意看到了對面高大的身影。

    是宋塵形容靜默地站在一片白茫茫中。風一吹,吹彎了蘆葦。

    也暴露他,憂鬱的眉眼。

    「我、我先走了。」一瞬陷入倉皇,蘭央匆匆收了視線,轉身離去。

    付染覺得奇怪,一回頭看到宋塵,神態也頓然慌張:「宋老闆,你什麼時候到的這裡?」

    之前兩人離開酒席,他沒走幾步,又被燒飯的師傅拉著修灶去了,她說好在外頭等他,不想遇到蘭央,這才來了湖邊。

    「蘭央找我閒扯呢,你有聽見什麼嗎?」小心翼翼地,付染展開了試探。

    好在宋塵回了句:「我剛到。」

    順口氣,付染得以安心。且瞧宋塵大概是修灶修累了,身上白衣沾了許多灰,整個人瞧著沒之前那麼精神。

    她感到心疼,拉起他的手往蘆葦叢外走:「今天你受累,小灶就免了。」

    「要不然回了旅店,讓我來露一手……可別小瞧我,我有個拿手甜點,嘗過的都夸好吃。」

    輕晃了晃宋塵胳膊,付染笑意幾分嬌憨。

    宋塵忽地偏頭。

    片刻的寂靜後,他平靜地看著付染,說:「好。」

    明明就一個字,無甚表情,無甚語氣。但不知為什麼,付染就是有一種直覺——同以前一樣,宋塵又開始了壓抑。

    身後,白色的蘆葦在遠去。腳下,碧綠的芳草鋪滿山地。

    付染窺見端倪。

    卻也不再言語。

    *

    幾天後,到了拆線的日子。

    再次回到鎮醫院,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從廊道端頭蔓延到廊道盡頭,格外令人醒神。診室內,因為宋塵傷口恢復得很好,醫生的拆線過程也十分順利。

    結束時,一直陪同在旁的付染細心地替宋塵放下左肩卷邊的袖口,但由於是短袖,留下的那一條細長的傷疤依舊能看到些許末端。

    小小的十字形縫線印記,以及還未脫落完全的褐色痂塊。

    忽然間,付染意識到戒指可以摘,但這樣的傷痕卻是永存。

    她開始擔憂她離開後,宋塵每次看到這個傷痕,就又會想起她來。如同時光永恆的烙印,擦不去,也抹不掉。

    ……可真到了那個時候,這樣的想起,大抵也只意味著痛苦。

    瞧,人生在世,總是事與願違。明明這些日子,她已經做了一萬遍的覺悟,祈求著宋塵以後會徹底忘記她。

    卻偏偏,一道傷痕來得深刻又狠厲,完全不打商量。

    眼眶漸漸發了熱,付染不想暴露情緒,走出診室後便垂頭:「宋老闆,我去下衛生間……你在這裡等我。」

    宋塵擰眉,無言中變得多疑。

    付染無奈,抬頭擠出一絲笑意:「放心,這回真的是去上廁所。」

    「好。」宋塵這才應聲。

    等付染消失在廊道轉角,他挑了排靠牆的座椅坐下,沉默地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在跟前穿梭。

    倏爾,一串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那聲音就在近處,是付染留下的一個單肩布包。裡頭不斷傳來的震動,縈繞在宋塵耳畔,不知怎地就化成了一種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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