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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41:35 作者: 晴空藍兮
    舒昀的嘴唇維持著微微開啟的姿勢,卻突然說不下去了。

    會有多嚴重?

    她不由得想起了珊珊,那個從小就被心肺疾病糾纏著的小姑娘,那樣的生活辛苦而難熬,無論對自己還是對旁人,都是一種折磨。

    那麼,裴成雲呢?

    這麼多年,他也是這樣過來的嗎?甚至現在仍在繼續。

    不知道為什麼,舒昀突然就回憶前些日子的那個極端詭異的夢境,夢裡的他面如死灰,一雙手變成森森白骨,陰冷恐怖。

    像是被那段可怕的預感般的記憶再一次嚇到,她不禁瑟縮了一下,卻只見裴成雲滿不在乎地笑道:「別怕,我不會現在就死在你面前的。」

    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他在說到「死」這個字的時候,她的心裡卻不由咯噔一聲,臉色微微有些不好了:「別亂說。」

    他果然沒再繼續,只是緩緩收了笑意,再度認真地凝視她,語氣也是同樣的認真:「那麼,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當年做過的事?我不要求別的,只要我們重新像過去一樣就可以了。」

    他指的是像過去一樣的友誼,而非那段無疾而終的曖昧。舒昀自然是懂的,只是她現在著實有點混亂。站在面前的這個男人,時隔幾年之後再一次給她帶來了一個衝擊。

    原來一切事出有因,他懷揣著自己的理由,從她的身邊抽離。

    他想留給她更加廣闊自由的世界。

    他把自己的病隱瞞得那麼好,曾經相交數年,她居然從來沒有覺察出任何問題。

    她還能說什麼呢?

    舒昀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只能咬著嘴唇,眉頭微鎖,嘴邊呼出小團小團的白氣:「先上車吧,怪冷的。」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雖然沉默,但相較前兩次,兩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起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到了家門口,臨下車的時候舒昀才回過身來,聲音低低的:「時間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補上一句:「太疲勞了不好。」

    裴成雲看了看他,沉默地點頭。

    她也不再多言,推開門下去。

    纖細玲瓏的背影被路燈蒙上一層細弱的光暈,大衣邊緣露出的紅色裙擺猶如一團溫暖的火焰,隨著她的步伐輕輕跳動搖擺,隔著沉鬱濃重的夜色,仿佛一直映到裴成雲的眼睛深處。

    這個夜晚好像突然溫暖起來……

    他就這樣沉默地目送著她越走越遠,一貫清冷的眸色也似乎染上了幾分暖意。最後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了片刻,這才發動車子離開。

    後來莫莫知道了,不由感嘆一聲:「他這樣算不算忍辱負重?虧他當時小小年紀,怎麼能那樣大義凜然!」

    舒昀沒什麼心思跟她開玩笑。

    過了一會兒,莫莫又擺正神色,正經地問:「那麼以後呢,你和他還有可能嗎?」

    舒昀還是不說話。

    其實自從知道裴成雲有病之後,仿佛一夜之間,她對他的怨恨就少了許多。她甚至開始奇怪,為什麼當年自己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秘密,而那個時候,她分明和他那麼近,她還自以為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

    她終於明白那一年的機場裡,他的道歉隱含了怎樣的艱澀和無奈。只可惜,硬生生晚了這麼多年。晚了這麼多年才真相大白。

    而這些年裡,她的生活已經完全變了。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居然經常能夠與裴成雲碰上。

    年關將近,同學聚會增多,有時候又是結伴一起回母校探訪老師,所以總有各種各樣的機會見面。

    舒昀的態度稍微改變了一些,不再像過去那樣冷冰冰。從母校出來之後,有同學提議去聚餐,裴成雲正好走在她旁邊,她便主動問了句:「你去嗎?」

    他看看時間,說:「晚上還要加班,就不去了。你呢?」

    「我也還有別的事。」

    回去正好有一段是順路,裴成雲今天沒有開車來,天氣冷得出奇,每一口呼吸都在空氣里凝成一團白霧。

    他看她冷得縮起脖子,緊抿嘴唇的樣子十分可愛,不由笑道:「在國外那幾年,我常懷念中國的冬天。相比起來,這裡暖和多了。」

    她想了想,問:「那邊的生活還好麼?」

    「可以習慣,但終究不是我喜歡的。」

    「所以就回歸祖國的懷抱了?」

    「嗯,這裡畢竟有熟悉的朋友。」他看了她一眼,才繼續說:「其實從坐上飛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有點後悔了。」

    她笑了笑:「但是你也說了,那邊的醫療更先進。當年不也正是衝著這個去的麼?」見他一時沒作聲,她又問:「你的身體,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雖然他親口說過很嚴重,但是在她看來,表面上似乎並沒有太大問題。

    然而裴成雲卻好像不願意過多的討論這個,他沉默了一下,只是模稜兩可地回答她:「不用擔心。」

    其實她確實有點擔心,哪怕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更何況,珊珊的生活她看了幾年,也參與了幾年,難免對這種疾病心生畏懼。

    馬路對面便是目的地,舒昀有點走神,穿過斑馬線的時候幾乎沒注意到交通燈的變換。她一腳踏出去,腦子裡還在想著那晚裴成雲的話,結果冷不防聽見近處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

    她嚇了一跳,抬頭的同時已經被人從旁邊拉住。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刻,車子帶著快速涌動的氣流從她身前擦過……

    她不禁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發現自己被人牢牢攏在懷裡。隔著厚厚的衣料,那人的體溫和氣息傳遞到她的身上,她呆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還沒從方才的驚險中抽離,只是拿一雙手揪住他腰側的衣角,手指緊了松……鬆了又緊。

    她沒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對方似乎也停頓了許久,這才放開她,隨即便皺著眉訓斥:

    「這種時候居然走神,你不要命了?」

    其實她的身上仿佛有種香甜溫暖的味道,像是某種亞熱帶水果,在這樣的天寒地凍里顯得那麼誘人,令他幾乎捨不得放手。他暗自平復了一下自己胸中紊亂的氣息,低頭只見她臉色蒼白,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於是便又低聲安慰:「沒事了。」

    這一回,他的聲音好像徹底驚醒了她。舒昀的身體僵了僵,隨即偏過頭,有些尷尬地退開來。

    她說:「謝謝。」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在做些什麼,在某個瞬間,好像靈魂出了竅,唯一觸動她的只有那抹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

    其實兩人從來不曾貼得這樣近,哪怕是在青春年少最曖昧的時候。而她方才被他抱著,剎那間湧上來的竟然是一種近乎奇妙的親密感和幸福感。

    那是她曾經無比接近卻又最終擦肩而過的感覺,是她曾經最渴望收穫的感覺,所以她克制不住,如同貪戀一般,放任自己沉溺其中,忘了抽離。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他的身體,他的懷抱,還有他胸膛的氣息,原來是這樣的。

    舒昀的尷尬和無措統統落入裴成雲的眼裡,其實她現在的樣子竟與當年的青澀很有幾分相似。裴成雲心中微動,語氣不禁柔軟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與欣喜:「跟我客氣什麼,下次過馬路注意力要集中。」

    她牽動嘴角,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卻仍舊別開目光,只是一徑盯住數字跳動的紅綠燈。

    最後他們一同過了馬路。臨分手時,裴成雲問:「今年在哪裡過年?」

    「B市吧。」舒昀想了一下,又解釋:「那邊有親戚,我和他們一起過。」

    「你哥哥呢?我記得他也在本市工作。」

    這是他們第一次談及這個話題,舒昀不由得怔了一下,眼神默默地黯淡下來:「……他去世好幾年了。」

    裴成雲吃了一驚,很快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回給他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個時候你還在國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雖然她的表情輕鬆,但他還是看出她的難受。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話題,所以儘管裴成雲心裡有著太多的驚訝和疑問,卻還是選擇閉口不言,只是交待她:「你出發之前告訴我一聲。」

    「好。」她答應下來,沖他擺手,目送他離開。

    可是壞心情卻從此一直跟著舒昀,就連晚飯都沒好好吃,結果偏偏半夜周子衡打電話來。她好不容易才睡著,此時被鈴聲吵醒著實惱火,只聽見電話那頭聲色喧囂,周子衡的聲音夾雜在隱隱的說笑聲中,問她:「睡了?」

    她沒好氣,隨便應了一聲。

    他又語氣曖昧地半開玩笑:「最近一個人睡覺,有沒有想我?」

    第二十八章

    自從他出差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通電話。

    這段時間各忙各的,既然無法見面,那麼確實也沒有聯繫的必要。她並沒有將他完全拋在腦後,事實上偶爾也會想起他,但通常卻只容許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腦袋裡停留那樣短暫的幾秒鐘,然後便果斷地揮開。

    當然,這件事是不可能告訴他的。她只是冷哼一聲說:「我還以為你失蹤了,要麼就是遇上意外被人綁架了。」

    結果他卻笑得更開心:「其實你可以主動找我。」

    「我很忙,沒空。而且現在要睡覺了,請問你到底有何貴幹?」

    「一定要有事才能打電話?」他突然換上一副正經語氣:「剛才看見一個人和你長得很像。」

    「什麼人?」她問。

    他似乎有點為難,猶豫著告訴她:「陪酒的。」

    她躺在床上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不禁咬牙罵他:「你故意的是吧。懶得和你講,一邊去!」

    他笑了兩聲,似乎今晚興致頗高:「真的,不騙你。」

    「那你繼續玩去吧,我要睡了。」說完她真的掛了電話。

    包廂的門打開,有人探出身來,看見周子衡站在外面,便立刻過來拉他:「周總,快快,裡面的人可都還等著您呢。」

    「我今晚喝多了,再這樣喝下去,估計明天會上不了飛機。」雖然是這樣講,周子衡到底還是一邊笑一邊收起手機,跟著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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