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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17:43 作者: 蔓離
板兒這樣對我說。
只要我願意,板兒過往所有的一切我都能調查出來,但並不包括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如同我始終不了解板兒為什麽執意將那戶曾經雇用他的人家找回來的用意。
他所知曉的,那家人,對板兒不是很好。
『住在A市的鄭先生家,你應該很清楚在哪裡…』板兒拿出胸前被我重新用白金細鍊穿過的木板,美麗的白光與老舊的木板,極度地不搭調。
上頭磨損的痕跡早已辨識不清寫的是什麽。
板兒將鍊子放在我手心上,木頭傳遞著板兒溫暖的體溫,『我一直在想…,或許他們會知道這木頭上寫得是什麽…,我小時候就幫他們工作了…,他們可能有看過的…』
『……』
所以這就是你堅持要找回那家人的原因嗎?為了一絲找回名字的可能。
『韓垣,不行嗎?』
就算不找出那家人,要知道木板寫的是什麽,也不是困難的事。
『你找到名字以後呢?說不定你也會有家人…』
到那個時候,家人還是比自己重要吧…
板兒怔地一下,眼神有些淒涼,『家人阿…,我沒想過這種問題…』
如果有家人,他不必在無助的年齡忍受折磨,在苛刻的僱主家裡討生活,更不用被人嫌沒用踢出來,到老街流浪當有一餐沒一餐的乞丐。
『我可以給你名字,不好嗎?』
板兒幽幽一笑,雙手放開了我,我知道他對我失望,要不是他腳不方便,或許早就離開我了,像我這樣冷血的男人,是誰也忍受不了。
『像槿兒一樣嗎?就是老街的那個善良的少年…』
僅僅是個名字,卻打亂了我們之間總有的平靜,板兒不相信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我這個曾經傷害一個如此良善的孩子的男人。
『你開始覺得討厭我了嗎?覺得我很噁心卑鄙…』我苦澀的問著,我早該知道,像我這種毫不遲疑弒親的人,原本就是不可能被深愛的物件。
板兒噤著聲沒說話,他或許…,也後悔對我這麽說話,但絕不是他所說是錯的,錯只錯在那是板兒的真心話。
他愧疚的,只是我自己的憐影自慚。
不過是同情罷了。
『韓垣,我想回去…,不吃了。』
在許久的沉默後,板兒提醒我時間已經不早,我突然想起,甯軒說了回家要給我電話,板兒的病情,到現在還沒一個明朗。
『嗯。』
順從地將手圈住我的脖子,我伸出比他有力的手臂,繞過過分纖瘦的雙腿,將他抱起,如往常一般。
只不過他不再直視我的雙眼,漾著微笑的菱角般的嘴抿平緊拉著,而我…,儘可能地,不去碰觸到他。
車上的我們各據一方地坐著,沒有人開口說什麽,猶如在冰上,有了一絲細微的裂痕,便不能隨意亂走,如履薄冰,一步都是危險。
心裡難受的緊,在之前的一段日子,心好像也曾這麽疼過,一種要扯裂你的嘶竭在軀體的深處,不斷地侵蝕著你脆弱,最不想被人瞧看見的陰暗之處。
『對不起…』
微弱的聲音回在有冷氣的車裡,一聲直接了當地敲在我心裡。
『我不該…,說那種話…』
板兒雙手用力捂著臉,不想讓我看見不斷滴落蓋在雙腿毯子上大點大點的濕漬,垂下眼睫,心中的苦澀稍淡了點,但仍是存在。
『別哭。』
將整個縮在一起的身子攬過自己的腿上,輕輕的並沒有什麽重量,滴下的熱淚卻比什麽都還重,重擊著我。
『我很怕…,要是我死了,怎麽辦…』
好像也有人這麽說過,這麽說著這句話…
一個充滿濕氣的早晨,楊葉跟槿兒緊緊相擁著,他走到門前停步,槿兒也跟板兒說了同樣的話,那麽無助,那麽令人憐惜。
但他依然去了,離開楊葉,誰也沒法阻止。
『我就要死了,連名字…都不能要回來嗎?』
板兒終究無法像平日一樣,將生死看得如世上的一般事物同樣無欲無球,低泣的聲音埋在我的身體裡,好像我也正跟著他哭泣。
『你不會死。』楊葉當初也是這樣對槿兒說著,結果後來呢…
『韓垣,要是我死了,你怎麽辦?』
板兒的聲音不再如此有活力,我想這應該是我害的,如果我不將他從雪地揀回來,或許他還是個只數著包子錢幣就能開心笑的男孩。
槿兒於楊葉,板兒於我,都是犯了這個錯誤。
不該動心。
『那我絕對不學楊葉,聽你的話獨自留在這個沒有人願意愛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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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甯軒剛好來了電話,管家本想將電話轉到書房裡,板兒在一邊看著,我頓了一會,抱著板兒進了房間,在床畔撫順著他稍長黑色的髮絲。
『我應該要讓你知道的,是嗎?』
板兒眼睛雖然清澈,但還是看得出哭過一場的痕跡。
『嗯,至少我要知道我接下來該對抗的,是什麽。』
拿過電話,另一邊的甯軒已等上一段時間,我挨著板兒比我纖細一些的肩膀,似乎我也需要他堅強的意志,才能支撐下去。
『韓垣,你也很害怕嗎?』
『嗯…』
板兒握住我的手,總是溫暖又讓人舒服的體溫,稍微感到平靜,提起話筒,聽著甯軒幫我分析檢查報告的細節。
依光片與各項數值的表現,能夠明確判斷,是腦部腫瘤。
『能讓我跟藍醫生說一下話嗎?』
板兒接過電話,聽著腫瘤在他腦部的概況,不時點著頭,認真的模樣。
掛上電話,看向沉默的我,低下頭絞著雙手,口氣淡淡的,『我這幾天就要住院了,我的行李也要帶去喔。』
他的行李就是所謂的幾枚硬幣跟早已腐壞的包子,前陣子管家幫板兒買了個繡包,將硬幣帶進繡包裡頭,說是要當作護身符來用。
『好,我要管家幫你準備。』
板兒滿足地笑了,在車上的崩潰與淚水彷佛不曾存在。
『那…你會來醫院看我嗎?…其實你也不用常來,只要偶爾來就行了…』
或許是習慣不依賴任何人,說出這些話的板兒顯得有些彆扭。
『我會每天都去看你。』
我相信我跟板兒,還會有希望,至少我們不像楊葉與槿兒,兜了一大圈,才發現彼此。
要搬進醫院的前一天晚上,幾個僕人苦著臉替板兒收拾會用到的衣物跟行李,管家垂著老淚把繡包拿在手上,活像要分開一輩子的表情。
我稍稍感到吃驚,不過短暫的時間,板兒之於這個家,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或許對於我,也是同樣的。
管家拿著手帕默默擦著眼淚,我雖想安慰,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恰當,『反正也不是回不來,只是去作治療罷了。』
甯軒已經與我討論過治癒的可能性,畢竟是腦部的病變,雖有些困難,但比起槿兒,機率是大得多。
『誰知道呢…,當初槿兒不也是人好好的給楊少爺帶回去嗎?…怎就突然地去了…要是當初我多關照他,身體也能夠好點,就不會…』
管家照顧我許多年,也開始老了,一些生老病死的事情,總是讓他特別掛心。
『不要擔心嘛,反正我就是死了也會回來這裡,有管家會給我褒的湯,小良哥從老家帶回糯米點心,康姊買給我的水果塔蛋糕,這麽多好吃的,我就是要打倒病魔也得回來的。』板兒淡笑著,一邊安慰大家。
管家也知道自己年紀一大把,不好讓板兒安慰他,用手帕抹了把老淚縱橫的臉,把手裡被淚水沾濕的繡包塞進板兒的手裡,『也不給你笑話了,我們都在韓家等你康復回來,要為少爺跟你自己努力阿。』
『嗯。』板兒似乎也有些感動,眼裡含光收下繡包。
進入秋天的時候,板兒已經住進醫院,特意挑了一間可以看見窗外天空景色的單人套房,我時常在公司與醫院之間奔波,走進病房通常已是黑夜,板兒蓋著被子專心看著天花板的顏色,直到我走進病房,亮黑色的眼睛對我笑著。
我看著我桌上一點沒動的晚飯,手裡提著一袋熱騰騰的食物,『又沒吃醫院的晚食了?』抬手看了一下錶針,皺著眉頭道,『已經要八點了,你還沒吃?』
板兒撐起上半身,我走過去將他抱起來坐著,他不嫌忙地翻著袋子裡的東西,伸手捏了一塊去骨的雞腿肉吃著,『我知道你會帶東西來嘛,不想吃醫院的東西。』
我看著他的吃相,實在稱不上優雅,那個只為了一個包子而開心的少年,果然被他跟那些韓家的傭僕給養得消失無蹤了。
『要是我沒帶東西來,你不就得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