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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06:40 作者: 清音墨影
    她心裡沒有住著一個拋不開放不下,生生世世永不能忘的人。

    上午八點。

    高正銘在出發去迎親之前,一個人站在新房的陽台上抽了人生最後一支煙。

    高正銘媽在他剛點著煙的時候就開門走出來催:「快點兒,別耽誤了吉時。」

    「來得及的。」他看了看手錶,「室外儀式下午四點開始,時間足夠了。」

    高正銘媽嘆了口氣,「哎,你終於要結婚了。謝天謝地。」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還是晚了點。不然小樂還能趕上給我做伴郎。」

    「是啊……」老太太的聲音飄散在風裡,「要不是眼看著小樂走了,你爸也不能這麼爽氣地答應你娶陸晚雲進門了。他啊,終於知道什麼門當戶對都不要緊,你活得開心就行了。」

    「要是小樂知道他還能改變我爸的想法,肯定睡著都要笑醒了。」高正銘想到了那雙笑起來彎彎的桃花眼。

    老太太也跟著笑,「不過晚雲這孩子,真是讓人喜歡。對你多好啊。一點都不作,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大氣。你可是沒挑錯人,有福氣啊!」

    高正銘低下頭,想到了這大半年來的生活。

    他開心嗎?

    不知道。

    不開心嗎?

    也算不上。

    他抓住了天賜良機,求仁得仁,把陸晚雲追回來了。

    可是回來的她已經不是她了。

    她表面上還是原來那個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安靜溫柔,與世無爭。

    但是她的心變了,不再謹小慎微,不再曲意逢迎,不再患得患失。她目標明確,頭腦清醒,像一個精明的商人那樣,恰到好處地經營著他們的關係。

    但是可怕的是,他卻更喜歡這樣的陸晚雲。這樣稍微有些失控,卻讓他覺得棋逢對手的陸晚雲。他覺得她舉手投足都是發著光的。

    他對她一遍遍說的「我愛你」,已經完全不是想要追回她的台詞了,而是徹徹底底的心聲。

    他為她做的一切,也完全不是想要拿物質條件綁住她,而是心甘情願,甚至是老著一張臉貼上去的。只要看到她難得一見的微笑,他就覺得花多少錢,費多少力都值得。

    「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早點讓我跟你爸抱上孫子啊。你都三十七了。」高正銘媽說著進了屋,留他一個人在陽台上抽完剩下的半根煙。

    是,好好過日子。他知道自己至少還有這個優點,這個讓陸晚雲不得不依仗的優點。

    未來還有幾十年的日子,他不相信自己贏不回她的心。

    他沒有輸過,從來沒有。

    下午四點,洛杉磯時間零點。

    蔣一澈到家時,牆上的電子鐘剛好從23:59跳到了0:00。

    他的生日到了。

    他只是掃了眼時間,就匆匆進了洗手間。

    胡亂洗了個澡以後,他對著鏡子開始打量自己身體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傷疤。那些青青紫紫的傷布滿了他的前胸和後背,連腰上那個紋身都已經看不清了。

    一清去世以後,他們媽媽的病情就急轉直下。之前她只是有輕微的抑鬱症,藥物加心理治療是完全可以控制住的,她還可以上台演出,但是一清不在以後她就徹底不行了。

    病情發展到現在,蔣一澈每隔兩三天就會收到療養院的消息,讓他趕快過去,他媽媽要找他。

    她看到他以後,會先跟他說話,給他唱歌,然後就問他一清在哪裡,接著就會開始變得暴力起來。醫生們說他不在的時候,她都需要鎮定劑才能平靜下來,只有他來了,才能把她慢慢勸住。

    其實蔣一澈也沒有什麼勸住她的辦法,他只是比較不顧惜自己的身體而已。

    媽媽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可以傷人的東西,她可以用的只有自己的雙手雙腳,他抱住她,隨便她拳打腳踢就是了,她發泄完了自然會平靜下來。反正傷總會好,他一個人受點兒傷,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居然慶幸沒有人會發現他這滿身的傷痕,他也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心痛。

    但是今天有點兒不妙。

    他在跟她掙扎的過程中扭到了右手手腕。

    他去冰箱裡拿了一隻冰袋,回到洗手間裡敷在手腕上,那裡已經泛起了大片的烏青。

    他需要用手工作,用手開車,用手跟人交流。

    所以手腕越來越痛,他的心也越來越沉下去。

    原本他每天都要在洗手間對著鏡子做半個小時的發聲練習,但是今天他只是看著自己說了一聲「Happy Birthday」就沒辦法繼續了。

    他一直都是跟一清一起過生日的,從來沒有過過自己的生日,連這個日子都是大半年前剛知道的。

    當時他還曾經幻想過今年的生日要怎麼過。

    應該會有一個人準點跟他講生日快樂,親手給他做蛋糕,送上一份精心挑選的禮物,還有一個溫柔甜美的吻。他們可能就在家裡做些吃的,然後早早上床,一起看無聊的電視節目,他說不定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然後會有人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陪他一起進入夢鄉。

    但是現在不會有了。

    現在整個世界上,知道他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蔣一澈扔下冰袋,胡亂用彈性繃帶在手腕上繞了兩圈,開門回到房間裡。

    手機里的一個APP跳出提醒消息:「您訂閱的節目有更新了哦!」

    他先把手機連上藍牙音箱,點開這個APP,又打開iPad上的備忘錄,切換到一個語音輸入法,才按下了手機上的播放鍵。

    這個中文的語音轉文字的輸入法是他最近剛找到的,準確率很高,只是不能一口氣轉很長的文字,還好做節目的人語速應該不快,又在該停頓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停頓。

    他把沒有受傷的左手按在音箱上,看著iPad的備忘錄上漸漸出現文字:「……傑奎琳·杜普雷是我本人非常喜歡的大提琴演奏家。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一部她的傳記影片,名字叫做《她比煙花寂寞》。雖然電影本身有一些內容並不是完全真實的,但是它基本上反映了杜普雷光輝燦爛的音樂才華,和她短暫曲折的人生。中文的片名不是直譯的,卻比英文片名更能表現這種掙扎無奈的感覺。杜普雷演奏的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每一個版本我都非常喜歡。因為只有她能表現出那種求而不得,愛而不能,遠隔萬里,永世不得相見的痛苦……」

    屏幕上的文字停住了,指尖音箱的震動還在繼續,應該是音樂開始了。

    他看著屏幕上的最後一句話愣神。那些字的一筆一畫好像都變成了利箭,插在他的心頭。

    「求而不得,愛而不能,遠隔萬里,永世不得相見。」

    他想知道她說這句話的語氣。

    前所未有地想。無法自拔地想。孤注一擲地想。

    但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晚上八點。

    袁野從來沒有參加過規模這麼浩大的婚禮。整個宴會廳里大概擺了一百多桌,鋪天蓋地的花海香得人都睜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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