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頁

2023-09-23 21:03:26 作者: 白鷺成雙
    宋渝表情有些古怪,沒有回答秦陽的話,只將他帶到姻緣廟的後院,再出去左走,是一片桃花林。

    秦陽漫不經心地抬頭看過去,還想打趣韓朔是不是又要睹物思人,卻看著面前的場景,整個人愣在原地。

    三月桃花始開,桃林之下卻多了一座墓碑。有?色長袍的男子正半跪在墓碑前,一點一點地刻著字。

    「你……這是做什麼?」秦陽嚇了一跳,連忙過去看。

    韓朔臉上的神色很是鎮定,最後一畫刻好。修長的手指將石灰一點點擦了個乾淨。

    「總要有個地方,讓她停留。」擦乾淨了灰,他側身坐在了墓碑邊,終於笑了笑,抬眼看著秦陽。眼裡竟有水光:「我怕再不肯承認她不在了,她就連魂魄也不肯留給我了。」

    秦陽幾時見過韓朔這樣的神色,心裡沉得像有千斤巨石在壓,有些緩不過氣。

    「子狐……」

    「我其實,很早很早以前。愛上的就是她,而不是明媚。」

    額前有散碎的頭髮垂下來,擋住了他的眼睛。韓朔連頭髮也未束,墨色散在墓碑旁邊。

    「要是不跟自己較勁,我與她的結局會不會好一些?」嘴角高揚,臉上卻有晶瑩的東西落下來,緩緩的,從眼角滑落到唇邊。韓朔像是在問秦陽,又像是喃喃自語:「早知道我會這麼愛她,又何必同她下這一場棋?」

    秦陽倒退幾步。差點被石頭絆倒。一雙眼驚恐地看著韓朔臉上的淚水。

    是哭了麼?還是他看錯了,天上其實下雨了?呆呆地抬頭看了看晴朗的上空,他傻了,又低頭看著那靜靜靠著墓碑的男人。

    墓碑上的字刻得有些歪歪扭扭,卻很是清晰。

    愛妻楚瀲灩。

    瘋了麼?秦陽不可置信地看著,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能這樣刻?」

    先不論愛妻二字,楚瀲灩三個字天下皆知,他怎麼敢這麼刻?

    「裡頭埋著她最喜歡的那盆野糙,和一片衣角。」韓朔像是沒有聽見秦陽在說什麼似的,眼裡帶了笑意看著那墓碑:「若她知道,不知道會不會怪我埋了她心愛的糙。」

    「韓子狐,你當真是瘋了。」

    「嗯。」韓朔點頭,慢慢閉上眼睛。靠著那墓碑,像是要睡著一樣。

    秦陽嘀嘀咕咕說了好一會兒話,無非是什麼逝者已矣。人要往前看。可是說到後面他自己也就安靜了。

    人往往是在旁觀的時候最為清醒,當真置身其中,怕也是會同韓朔同樣糊塗。

    「很長一段時間裡,娘娘是真心愛著你的。」韓笑的話迴蕩在耳邊,風拂過,桃花落了他滿身。

    「即使會算計,可是每次從韓府回來,娘娘都會發很久的呆。臉上雖然笑著,笑得很好看,可是總讓我看著難受。若不是對你用情太深,她不會有那麼複雜的情緒。」

    「娘娘仰望你太久了,而唯一能與你相處的機會,也都是要拼盡全力不落入你的陷阱。」

    「說她狠也好,絕也好。她都是先對自己狠了,才來對你狠。娘娘不欠你什麼,心給了你,身也給了你。局勢叫你們不能在一起,你痛,她更痛。」

    「二哥,現在你做了皇帝。當真快樂了麼?」

    快樂麼?這江山在他手裡昌盛,文武百官臣服於他,抱負可以完全施展,天下盡歸他所有。

    他是快樂的吧,卻,怎麼都不得圓滿。

    「比起我懷裡的傻子,到底誰更不幸?」她這樣問。

    不幸啊……司馬衷那樣的下場,自然是不幸的。可是三年過去,他似乎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很是不幸吧。

    時光若倒退三年。他一定會換一個選擇。

    江山與她,江山更重,他卻更喜歡她。

    「回去了吧。」秦陽低聲道。

    緩緩睜開眼睛,韓朔應了一聲,而後撐起身子。將地上的刻刀重新拾了起來。

    「還有一件事要做。」

    秦陽一頓,眼神古怪地看著他。

    那人好像在笑,臉上的痕跡還未乾透,手下用力地在墓碑旁邊重新刻字。

    「喂,難不成你還要刻個皇后稱號不成?」秦陽連忙想阻止他:「皇帝陛下,別再……」

    修長的手指撫上墓碑,在瀲灩一行字的旁邊,工工整整地刻下五個字。

    相公韓子狐。

    秦陽睜大了眼。

    面前的人刻完,輕輕在碑上落下一吻,而後自他身邊走過,衣袍飛揚,晃得他眼前一?。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秦陽許久才回過神,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韓朔啊,也是一個傻子。

    tt三更5點半啊呀呀

    番外章當街應不識,七年少兒面

    西元七年,晉元帝北上而巡,馬車經過一個熱鬧的城鎮,被街上來來往往的百姓給阻了去路。

    「主子,改走官道吧?」玄奴策馬走在馬車邊,看著前頭的場景,皺眉道。

    又是四年過去了,曾經溫文爾雅的韓太傅,終於徹底變成了鐵血無情的君王。一顆心波瀾不驚,連多餘的表情都吝嗇。

    「改道吧。」低沉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玄奴應了,揮手讓馬車調轉方向。

    「豆沙包是最好吃的點心,你這破孩子,丟了幹什麼?」街上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女子的嬌喝。聲音不大。淹沒在嘈雜的吆喝聲中,根本不會有人聽見。

    「太甜了。」水靈靈的孩子無辜地看著自家娘親:「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身著芙蓉色長裙的少婦雙手叉腰,漂亮的眸子死死瞪著面前的小鬼:「這才多大,哪裡來的怪脾氣?不可以挑食你知道麼!當心還長不過鄰居家的二狗子!」

    六歲有餘的男孩靜靜地看了自己娘親一會兒,終究是屈服了:「好了。不要這麼凶。」

    「…不准用這種大人的口氣說話!」少婦惱了:「你給我有點孩子的樣子行不行?跟誰學的這是!」

    小孩子不都是該扯著母親的衣裙,乖乖跟在旁邊走的麼?然後看見點心流口水,跟她撒嬌要她買什麼的。

    可是為何眼前這一小隻,就跟個小老頭兒似的?花那麼大力氣生下來到底是幹什麼啊幹什麼!

    少婦氣得直揉額角。

    男孩安靜地站著,咬了一口包子。嫌棄地吞下去。不經意地轉頭,便看見了一輛經過的馬車。看起來,挺華麗的。

    「娘親,那人長得不錯。」

    風吹過來,馬車窗口的帘子被揚起。露出了一張讓他看著很順眼的臉。

    少婦聞言,跟著看過去。

    風吹得人清醒,車裡的韓朔睜開了眼,往窗外不經意地一瞥。

    繁華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有一抹艷色自視線里閃過。,芙蓉色的裙子輕揚,落在他的眸子裡。

    「停車!」一聲急喝,車夫還未反應過來,身後出來的人已經掀開他,跳下了車。

    「主子?」玄奴嚇了一跳。

    已經很多年沒看見他有這樣大的情緒了。

    「瀲灩!」低喚一聲,韓朔推開擋在他面前的人群,一路隨著剛才的影子追過去。

    「主子。」裴叔夜聽著那名字,便是臉色一變,連忙下馬跟上去。

    看錯了吧?怎麼可能是楚瀲灩。

    本就熱鬧的街上更是一陣騷動,衣著華貴的公子一路推開人群,從街中心走到了街的盡頭。

    「楚瀲灩。」韓朔怔怔地看著四周,那抹顏色早就已經消失不見。

    「主子。」裴叔夜嘆息一聲:「我還以為,您當真已經放下了。」

    已經過去七年了,若是有白骨,都該化了灰。

    「放下?」激烈跳動的心重新歸於平靜,無邊無際的失落從四周湧上來,韓朔低頭一笑,閉著眼道:「你要我怎麼放得下?」

    哪怕再過十年,二十年。那人依舊長在他的心裡。他想忘記想放下,心口卻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樣。

    他剛剛是看錯了麼?好像也是,不止看見過一次了,總是能在宮道上,能在韓府里看見她的影子。

    不過是他的妄想罷了,伸手出去,就碰成了虛空。

    垂了眼眸,順了呼吸,他慢慢恢復了鎮定:「回去吧。」

    「是。」

    街角胡同里,瀲灩躲在水缸後面。小心翼翼地伸出頭去看。

    「娘親,他是誰?」身邊的孩子問了一句。

    「他啊。」回過神來,瀲灩笑著道:「不認識,路過吧。」

    楚朗星默默地看了自家娘親一會兒,外頭的人已經走了,好看的眉眼只給他看了一眼,頗有些可惜。

    「路過的人,會喊著你的名字,從街中心追到這裡麼?」伸手將瀲灩頭上的菜葉拿下來,小朗星嘀咕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娘親這樣慌亂。」

    那人為什麼那麼順眼呢?小朗星的眼光是很高的,一般的容顏,他絕不會想看第二次。

    然而那個人……

    「回去吧。」瀲灩垂了眸子,起身牽著朗星的手:「時候也不早了,回去吃晚飯。」

    朗星點頭,默不作聲地跟著瀲灩走。

    他和娘親相依為命六年有餘,娘親長得比普通人好看很多,卻在一個平凡的小鎮上過日子,買了一間宅院,開了一片菜地,並且從小就告訴他,平淡才是真。

    他沒有問過娘親自己的父親哪裡去了,也總覺得娘親不是什麼一般人。柔弱無依的女子,在這城鎮上卻沒人能惹得起她。那張臉招來不少的事,娘親卻從來沒有慌亂過。

    平生第一次見娘親什麼也不顧地拉著他狂奔,朗星覺得,那男人應該與娘親之間有什麼過往。

    然而生來就比較沉默的性子,讓他還是沒有多問瀲灩什麼。

    據說晉元帝來這邊巡查了,最近街上都熱鬧得很。不過娘親似乎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不出去,也不讓他出去。

    雖然性子沉悶,但是小朗星可不喜歡沉悶的日子。被關在屋子裡兩天,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偷偷跑出去了。

    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他懷裡揣著零花錢,想去包子鋪給娘親買兩個豆沙包。

    「朗星來啦。」賣包子的夥計都認得他了。他這張水靈靈的小臉一貫招人疼。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