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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03:26 作者: 白鷺成雙
    這是休語平生第二次敢這麼吼韓朔。

    他愣了愣,看著前面彎著腰不停嘔吐的女子,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楚家庭院裡。

    休語也曾這樣護著瀲灩,像要保護小雞的母雞似的沖他吼:「你不要過來!」

    那次是發生了什麼呢?他側頭想了想。

    似乎是明媚要跟著瀲灩爬樹,瀲灩坐在樹上笑:「姐姐你身子太弱了,不能爬。想要什麼,我給你摘。」

    明媚咬著唇,非要上去。努力拉著樹幹往上,爬了兩下。還是掉了下去,柔柔弱弱地要哭。

    他趕到,不知是不是眼神嚇著了她,瀲灩一個沒抓穩,直接從樹幹上摔了下去。

    當時他是沒有猶豫,先抱著明媚回房的。再回去看她的時候,休語就這樣吼了一聲。

    她曾經那樣喜歡他,喜歡到他一個不經意的選擇,都能叫她傷心。

    「子狐哥哥,你是該先救姐姐,因為她比我重要。」摔斷了腿的小姑娘坐在床上,笑得坦然:「只是分明知道。卻還是會傷心。」

    有明媚在,她連喜歡也不會說出口了。

    他們之間,小時候有明媚,長大之後有楚嘯天,後來更是多了司馬衷,多了江山,多了皇權。生生地將他們推到兩個極端去,叫他們再也無法平和地在一起。

    韓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還有血跡,也許是普通士兵的,也許是楚嘯天的。

    他以為,拿下這江山,他們之間的阻隔便不會再存在了。她守護的東西沒有了,又何必非要與他作對呢?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她也就在他面前,卻怎麼像隔了千山萬水,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了。

    瀲灩是笨的,她只會聽從楚家的家訓,效忠於皇室。張術尚且知道天下該歸往何處,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到他身邊來幫他。

    他有時候是會惱她的,惱她的不開竅,惱她無視他捧出來的心。她曾經那麼那麼想要的真心,他現在捧出來給她了!但是為什麼,她卻不肯回頭看看了呢?

    天下本來就是能者居之,他沒有做錯過什麼,卻怎麼沒有勇氣走到她面前去,將人給強搶回去了?

    原來有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曾有信心,等他將該做的事情都做完,哪怕彼此之間已經傷害得很深,只要他真心去求她,告訴她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愛著她的。那麼,深愛他的這個人,一定會願意回頭。

    可是千算萬算,卻不知道,心是不能算的。他贏了這一仗,卻沒把握能贏回她。

    「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給你做新娘好不好?」

    「韓子狐,我只問你這最後一句,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楚瀲灩?」

    「以前稀罕的東西。現在終於是看淡了。太傅慢走,小心腳下。」

    「散場吧……」

    拳頭微微捏緊,韓朔皺眉看著前面的瀲灩。她像是吐夠了,又搖搖晃晃要繼續往前走。

    寒風吹得鎧甲冰涼,他想走過去攔住她,腳卻動不了。城門口一片狼藉。屍體遍地,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從來是殺戮。那些東西,不是她該看的啊。

    瀲灩呆呆地往外走,快走出城門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攔住了她。

    休語看著那人。微微一驚,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含笑。」

    韓笑愧疚地看了休語一眼,而後定定地看著瀲灩:「娘娘,含笑有話要說。」

    瀲灩抬眼看她,眼裡平靜無波:「我不想聽,讓開。」

    韓笑一怔,眼睛紅了,倔強地不肯讓。雙手張開,咬唇道:「我一定要說完,不然你走出去,便再沒有機會聽了。娘娘,含笑不會害您。」

    「你沒有害過麼?」休語擋在瀲灩身前。眼裡也是通紅:「你敢說你沒有將娘娘的事告訴你的好二哥?你敢說沒有幫著他算計娘娘?」

    「我……」韓笑羞愧地低了頭,捏緊了手,乾脆跪了下去。

    「以前的事,我的確是將娘娘的消息告訴過二哥。可是…可是我沒有幫著他算計娘娘。娘娘對含笑的好,含笑是記在心裡的。二哥他,二哥他很多時候只是想知道娘娘的事情罷了,即便多次知道娘娘設了陷阱,他還是會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休語一愣,伸著的雙手慢慢垂下。

    「娘娘您惱二哥,其實很多時候惱的是他不愛您吧。」含笑抬頭看著後面的瀲灩,眼裡滿是淚水:「雖然您一向嘴上不承認,可是您還是愛著他的,對不對?」

    瀲灩嘴角帶著些嘲諷,沒有回答。

    「他不太會說話,也總是容易被您左右了情緒。」韓笑抹了淚,瞪向後面遠處的韓朔:「剛開始接觸,我也覺得他是個冷血的人。雖然我出身低賤,但是好歹有血緣相連。他也捨得利用我。」

    「這些年除了匯報娘娘的消息,我沒有與他多說過一句話。直到後來他認了我,我跟在他身邊一段日子,才發現他是有多笨。」

    韓朔站得遠,只能聽見隻言片語。不過看著突然衝出來的韓笑,他有些驚訝,卻不敢靠近。

    「他從來不會溫柔地好好說話,認我的時候,也只是讓人把我娘親的靈位送進了祠堂。可是,我後來才知道,二哥娘親的死,我的娘親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瀲灩微微一怔,皺了皺眉。

    「他肯把我娘親的靈位移進祠堂,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是我總能感覺到,他是當真把我當妹妹的。韓子狐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殘忍,相反的是,他內心一定很溫柔。」

    瀲灩眼睛動了動,總算回了話:「你是來給韓朔當說客的?」

    韓笑咧著嘴笑了笑,臉上還掛著淚:「不是。」

    「我只是想讓您知道一些,那傻子絕對沒有告訴您的事情。您要出去,含笑是攔不住的。只是希望,您能明白真相,別再…別再那麼恨他。」

    瀲灩抿唇。將休語拉到了一邊,俯視著含笑道:「這些真相,還重要麼?我恨不恨他,還重要麼?」

    韓笑一愣。

    「你們都覺得,江山事了,剩下的便是情事結局?」瀲灩笑了,很是嫵媚,眼神卻空洞無光:「我是晉惠帝的貴妃,雖然沒有一天盡過職責,但是至少這最後一天,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情。」

    手腕被人抓住,後面的韓朔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捏著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卻沒捨得捏痛她。

    「楚瀲灩,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倔?你分明還愛我,就算不愛了,我也有餘生的時間,能讓你再次愛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我收起來!」

    啊咧,有水晶鞋打賞,謝謝紫小琳土豪,白鷺考慮一下今天加更還是明天加,等會兒三更之後通知。三更3點半。

    第一百九十三章情生兩處難,從來是真心

    瀲灩被扯著側過身子,聽著韓朔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惱怒又有些無措的樣子,還真是新鮮。

    「韓朔,你傻了嗎?」輕輕地開口,面前的人微微一愣。她趁機甩開他的手,笑得明媚蒼白。

    「踏著皇宮磚時候的,你是太傅,我是貴妃,身份有別。站在洛陽城的時候,你是韓家人,我是楚家人,勢不兩立。現在在戰場之上,你奪江山,我守皇室,也是各站一方刀劍相向。」

    宮裝飛揚,她眉眼含笑,纖纖玉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慢慢往後退。繡著鳳凰的裙擺在繡鞋上輕輕掃過,尊貴又絕望。

    「還說什麼愛與不愛呢,那從來,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從前不重要,現在。更是不重要了。以往她給過真心他不要,現在哪怕是他想給,她也沒辦法收了。

    韓朔眸子裡情緒翻湧,身子僵硬如木,半分無法移動,只死死地看著面前的人。

    那背後是一片血海。瀲灩笑得卻如同桃花初開,嫵媚如此,溫柔如斯,卻不帶半分情意地,離他越來越遠。

    「楚瀲灩。」韓朔喊了一聲,喉嚨有些腥甜。雙手緊握。像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氣,才勉強張了嘴,咬牙道:「我……」

    他想說,我愛你。

    可是這三個字何其重,又何其輕。現在說出來,面前這滿眼蒼涼的女子。怕也是不會有動容的了。

    寒風四起,吹得人披風飛揚。韓朔想吸氣,卻冷得喉嚨疼。瀲灩眼神有些空洞,嘴角卻帶笑。

    「你想要的江山,現在到手了。哪怕是篡位而得,哪怕有違綱吉倫常,後人都只會以成敗論英雄,無數的美名往你身上加,將眼下的血腥,統統洗乾淨。你想得到的東西,都應該齊全了。」

    她笑了笑,反手指著外面穿著新都鎧甲的屍體:「而他們,怕是還要被罵一聲愚忠,死得不值得,早知道會敗,為什麼還要抵抗,直接像張術那樣開了城門不是更好?」

    韓朔咬牙低吼:「不要說了!」

    原來話也可以成箭,一支支地往心上插。韓朔捏著拳頭,喘了幾口氣,想去把人抓住。

    然而,瀲灩卻笑著越退越遠,聲音低下來,卻帶了些溫柔:「可是在我眼裡,躺著的這些人都是英雄。」

    「而你。就算為帝,也終究是亂臣賊子!」

    「今日,這城一破,我便解脫了。而你…」

    轉身,瀲灩翻身上了德公公牽來的馬,馬聲長嘶,驚起城外幾分?沙。

    韓朔臉色一變,想上前,卻被德公公擋住了去路。

    瀲灩騎著馬,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裡好像有笑意,他卻感覺周身都要被凍結了似的。

    那片親吻過無數次的紅唇。輕輕一張,有聲音從風裡吹過來。

    「而你,便生生世世停留在這殺了我的痛苦中吧。」

    寒風呼嘯,駿馬飛馳。韓朔不曾料到他們還會有這樣的動作,只聽得瀲灩最後那句話,臉色慘白。待回過神,眼前只有塵沙飛揚。踏月馬速度極快,馬蹄聲聲,一下子便跑出了老遠。只有馬上人的披風被吹得飄落了下來,落進了他的懷裡。

    「楚瀲灩!」穩如泰山的人終於驚慌失措,推開德公公就要追出去,卻見四周,本是倒著的士兵,突然有十幾人站了起來。

    德公公重新擋在他的面前,平靜地像是在做最後一件事。

    「攔住他。」

    「是。」身後十餘殘兵,沉聲應道。

    韓朔怒紅了雙眼,拔劍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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