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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03:26 作者: 白鷺成雙
    長歌頷首。取下牆上掛著的琴,披散著頭髮坐到琴架後頭,放下琴便捻了音。

    霓裳與君舞,恩情兩不負。

    自小便識君,長大為君婦。

    裙擺卷流光。獨舞暗自傷。

    君情似流水,妾唯有霓裳。

    韓朔安靜地聽著,茶從口裡一路涼到心裡,像是再也暖不回來了似的。他低笑,又想起了明媚死的時候。

    那時候。她靠在他的懷裡道:「子狐,我還不想死,說了要與你到白頭,我們的頭髮,卻還都是黑的呢…可惜了…可惜了…你要好好對瀲灩。她…我欠她許多…」

    明媚是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女子,她的身子讓她不能像瀲灩那般肆意玩耍,更多時候她都是靠在他的懷裡,羨慕地看著瀲灩。所以很多時候,他也更心疼她。

    現在突然明白。小時候,瀲灩應該是更羨慕明媚的吧。他將所有的關懷都給了明媚,卻不記得分她一點。後來終於分給她了,也不過是因為她身上有明媚的影子。

    他曾說自己從來沒有什麼後悔的事情,如今算是有了。可惜,往事不可追,他就算悔了,他們也再也走不回去了。瀲灩是多狠絕的女子,他們走岔了路,他願意回頭,也不會看見她留在原地等。

    「太傅?」一曲休罷,長歌抬頭看著韓朔,臉上有些震驚。

    向來讓她看不透的這個男人,竟然坐在那裡,笑著流出了眼淚來。只左眼眼角一道痕,淚珠很快沒在衣裳里。

    按住琴弦,長歌倒吸了一口氣,而後搖頭道:「太傅今日的愁緒,長歌是無法用琴聲紓解了。」

    韓朔回過神,淺淺一笑。淚痕消失,仿佛剛才都是長歌眼花了:「琴聲悠揚,我很喜歡聽,你繼續彈便是。」

    長歌搖頭,嘆息道:「太傅可曾用過了晚膳?」

    「不曾。」

    「那便請太傅稍等。」長歌站起來,往外面走:「妾身片刻即回。」

    韓朔沒攔她,只安靜地坐著。屋子裡很明亮,也很寂靜。他突然就想一直這樣坐著,不用去想什麼,也不用動。

    長歌出去了很久。然後端著幾盤菜回來了。飯菜香瞬間盈滿屋子,也讓他終於有了些暖意。

    「太傅的心事,定然是不能同妾身說的。」長歌搬了凳子過來坐下,給韓朔盛了一碗飯,再給自己也盛了一碗。雖然她吃過晚飯了,但再吃一次也無妨。

    「既然如此,那便用些飯菜,聽妾身給您說個故事吧。」

    韓朔側頭看她。

    長歌一邊給自己夾菜一邊道:「妾身家道中落,本來有心上人,期望能有一段大好的因緣。可惜了那人心中另有所愛,現在已經成了神仙眷侶。而妾身只能賣身青樓,做個彈琴的清倌兒。」

    聽著就是痴男怨女糾纏不休的開頭,韓朔對這些向來是不感興趣的,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進去。

    「妾身的心上人,是一個很瀟灑風流的男子,宴會上一見傾心,他也贈了妾身貼身的玉佩做信物。可惜了,那不是妾身留得住的人,他天性風流,身邊殊女圍繞,大概是沒過幾天便將妾身忘卻了吧。可笑後來父親入獄的時候,我還去求過他,結果,他連府門口都沒讓我進去。」

    長歌淺笑著,當真像是說故事似的,臉上沒有什麼悲傷的神色,一邊說一邊挑菜里的肉丁吃。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他卻是坐在他的高樓里擁著佳人玩樂。我那日站在秦府的院牆外頭,聽著裡面的歌聲與笑聲,突然就覺得,自己曾那麼仰慕的一個人,也不過如此。原來情愛里,沒有什麼至死不渝,非君不嫁。有那麼一刻你會突然看清楚,然後就不愛他了。」

    伸手給自己再添了一碗飯。她笑:「妾身不知道太傅是不是也為情所困,也當然無法開解您多少。只是,您也是郎艷獨絕的男子,定然曾經辜負過誰。長歌不懂其他,只知道。心若是被傷過,再怎麼補也是補不回來的。太傅與其難過,不如繼續好好過日子。」

    韓朔抬手揉了揉眉心,跟著笑了出來。

    「最初見你,不過是青樓柔柔弱弱的琴女。如今看來。倒還是我撿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長歌默默在心裡罵了一聲,費心費力挖著傷疤安慰您老人家,居然還說我是東西,活該日子過得不順心!

    「不過,我也好奇,你的心上人,叫什麼名字?」韓朔拿起筷子,也開始吃菜。

    長歌滿不在乎地道:「姓秦,名陽,字沖軒。」

    剛夾上了茄子一滑。落在了桌子上。韓朔微微訝異地看著長歌:「沖軒?」

    太保秦沖軒?

    長歌點頭,輕笑道:「太傅不用驚訝,妾身知道您與他交好。最開始在青樓看見他,還以為他是終於想起我了,要來救我。結果他竟是認不出我了。那僅剩的一點兒心思也算斷了乾淨,如今妾身是太傅的人,雖然只是做琴娘,但也不會對您不忠的。」

    沒人知道她那時候是怎麼看著秦沖軒左擁右抱,還鎮定地彈著琴的。也沒人知道他那時候其實回頭看了她很多眼,卻還是沒有認出她是誰。

    認不出,那便一輩子也別再相見了。算是她錯付了心意,沒什麼大不了。至少當初他那一塊玉佩換了銀子,也讓她好生安葬了爹娘。她沒有虧什麼。

    韓朔靜靜地看了長歌好一會兒,嘴角的笑意突然有些陰險。他倒是聽秦陽說過,以前贈了玉佩給一女子。只是宴會上人多,沒一會兒就不見佳人蹤跡,臉都沒怎麼看清。

    秦陽的確是天性風流,沒對哪個女子用過心。除了他現在的夫人,林家嫡女林妙兒,尚能留住他一些心思。其餘的人,不過都是過眼煙雲。

    聽長歌說這麼一通,韓朔突然覺得心裡沒那麼難受了。至少楚瀲灩還是他的人,他若一朝江山盡握,也可以來慢慢償她。比起長歌,他尚有迴旋的餘地。

    果然失意之時是不需要安慰的,說一些比他更慘的事,叫他寬了心,自然就好了。

    韓朔滿意地點點頭,站起來道:「你好生休息吧,我這就回去了。明日讓官家過來,帶你上街去買些喜歡的東西。」

    長歌眼睛一亮,立刻就笑了:「多謝太傅,太傅好走。」

    瞧瞧,她說故事的報酬還是不錯的。韓太傅為人大方,她明天可以買許多的東西。

    飯菜有些涼了,長歌送走韓朔,繼續坐回去吃。吃了兩碗飯之後,方才收拾收拾,重新睡回去。

    瀲灩半夜從床上驚醒,滿頭是汗。守夜的休語連忙拿了燈進來問:「娘娘怎麼了?」

    「沒事,夢魘而已。」瀲灩擦擦汗水,長出了一口氣,接過休語遞過來的茶喝了好幾口。

    她方才竟然夢見了戰場。分明是沒見過的,卻看見刀劍橫掃,血流成河。有穿著鎧甲的將士一刀朝她砍過來,她便嚇醒了。

    「娘娘繼續睡吧,奴婢守著您。」休語跪在床邊。用罩子將燈光弄暗了些。

    「睡不著了。」瀲灩披著衣裳坐起來,抱著膝蓋道:「休語,我感覺越來越不安。大事要臨近了,總有人會破了洛陽宮的門,坐到那皇位上去。你怕麼?」

    休語怔了怔,隨即道:「奴婢生死都是跟著娘娘的,有什麼好怕的呢?就算亂臣賊子破了宮門,奴婢也會守著娘娘的。」

    瀲灩笑了笑,眉目間的不安卻還是沒有消散。胡天得了一些兵權,自家爹爹也是有兵符在身,她本來覺得應該是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但是剛剛那個夢,讓她不安了。

    「江隨流那邊有消息麼?」

    「江大人與楚王一起,正在回洛陽的路上。」休語道:「還有五日,便可以進城了。」

    江隨流與裴叔夜一起,是做了楚王的軍師。兩人幫著楚王戰勝了河間王和長沙王,看起來是頗得信任。瀲灩想了想,重新躺了回去。

    「如此便好,先生比江隨流早一步回來,後日我們偷偷出宮去,聽先生有什麼話要說。」

    「好。」休語點頭。

    張術此番一直是在暗中,應該是將剩餘四王的消息都收集?全了。他向來最為靠譜,能有什麼新的情報,那是再好不過了。

    瀲灩睜著眼睛看著帳子頂,默默給自己打氣,已經忍了這麼多年了,她不介意以後再忍上一段時間。有人要破宮門廢帝,有人要趁著帝廢篡位。這場好戲,她只能當個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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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街頭人相逢,紫玉定緣分

    第二天,韓太傅站在太極殿裡,一臉嚴肅地對皇帝道:「楚軍已近,洛陽城中有些地方還是該有布置,若出什麼意外,才不至於傷及百姓。皇上,臣今日便會去城中安排,您自是不便再出宮,可若是貴妃娘娘能易裝同行,回來也好稟告於您。」

    瀲灩坐在一邊,聽著這話,輕笑道:「本宮不過是婦道人家,能看得懂什麼布置?太傅要人陪同,不如邀趙太尉同去。本宮身上這傷,可是還沒大好呢。」

    看著狐狸眼裡的光芒。她下意識地就想跑。好端端的,非拖上她做什麼?她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韓朔很正經地搖頭道:「娘娘是女中諸葛,半分不輸男兒,又是皇上身邊親近的人,皇上能信得過。娘娘若去。自然是比趙太尉好得多的。至於傷…臣不會讓娘娘過於勞累的。」

    司馬衷看看沉心,又看看韓朔,為難地道:「愛妃若是不想去,朕不好強求的。太傅您看?」

    「娘娘怎麼會不想去呢?」韓朔抬眼看向座上的女子,輕聲道:「娘娘為國為民。關心皇上,自然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可以不做。」

    瀲灩臉上一?,聽著這略帶威脅之意的話,瞪了韓朔一眼。

    「愛妃?」皇帝看過來。詢問她的意思。

    「臣妾沒關係,關係到洛陽百姓的大事,臣妾還是去看看為好。」瀲灩扭頭就沖小傻子笑得春光明媚:「等回來的時候,臣妾必定將所見全部說與皇上聽。」

    司馬衷笑了:「好,朕等著愛妃回來給朕講故事。」

    韓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拱手道:「那臣便在宮門處恭候娘娘,請娘娘換上常服,乘普通馬車出行。」

    「好。」瀲灩扯著嘴唇笑著,起身對皇帝道:「那臣妾現在便回去更換衣裳。」

    「嗯。」皇帝點頭,目送他們二人一起出去。等著人都走遠了,才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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