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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03:26 作者: 白鷺成雙
還有那邊的老叟,旁邊的兒子都死了。那棉衣還穿在屍體上頭做什麼?自己快要凍死了,還顧及著個屍體有沒有暖和不成?」
一邊嘀咕,步子卻是慢了下來。前頭有一個女人死了孩子,正嚎啕大哭。寒風瑟瑟的街上,沒有人理會她。她哭得很悽慘,也很直接,沒有什麼掩面的動作,而是直接面朝皇天,張嘴而嚎,悲哭聲聲。直達天聽。
瀲灩冷眼看著,停下了步子,突然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跑去。
韓朔微微錯愕,不知道她又怎麼了。停下腳步回頭看,瀲灩跑得很快,像是去追趕龍車去了。
「本就弱小了,為什麼不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這句話在他耳邊迴響,韓朔莫名地覺得心裡有點緊。
哭聲充斥了街道,他想了想,沒有去追她,而是繼續往前走。
蒼生真是如同螻蟻般低賤,遭逢亂世,便如無根浮萍,被雨水打得支離破碎。
司馬衷不適合繼續坐在那皇位上,他只會是傀儡。不是他的,也是其他哪個亂世之王的傀儡。這江山,是他一手穩固起來的,只是韓姓名不正言不順,才只能屈居人臣。他的父親是與楚嘯天一樣糊塗愚忠的人,他可不想繼承他的遺志,繼續看這山河破碎下去。
等這一場硝煙過去,他終是要坐上那張龍椅,俯瞰這天下。那時候,必會修補這舊山河,讓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養。晉朝,也該有個新的開始。
「都抓起來!」後頭突然一陣騷動,有兵器磕碰的聲音傳來。韓朔回神,側身去看。不知哪兒來的禁軍,沖入了這一片貧民巷,遇見單獨的孩子,上前便抓了起來。
周圍的人瞬間都驚慌起來,沒有力氣的人也撐著身子想看發生了什麼事。有的孩子被嚇哭了,抱著柱子死活不肯跟那些禁軍走。嘴裡還哭喊著:「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禁軍兇惡,為首的一人站出來朗聲道了一句:「官府有令,將貧民巷的災民統統抓起來關進地牢,帶走!」
眾人一時摸不清頭腦,但是官兵力氣大。又有刀劍在手,有力氣能逃的人瞬間都逃走了,剩在巷子裡的,便都是些老弱病殘,以及沒有爹娘的孩童。首領一揮手。身後的禁軍便將人抓起來,用繩子困住手。
「為什麼,為什麼啊,這是以何種名義,要抓我們?」有半殘的男子坐在地上喊道:「我們也是大晉子民,官府就是要這樣對待子民的嗎!」
韓朔皺眉,瀲灩還是這樣做了,簡直是胡鬧!這樣的法子說出去,沒有人會領她的情的。
「還問為什麼?」帶頭的人道:「剛剛有身份尊貴的人微服來這裡,卻不知道被誰摸走了錢袋。皇上大怒。只抓走你們盤問,還算便宜了你們!」
哭喊聲又湧上來,韓朔站在一旁,聽著那禁衛說的話,沉?了。
她竟然這樣說,倒也算名正言順。只是終究有些不近人情,難免被人唾罵。這裡現在留著的人都是連粥也無力去搶的人。她分明就是同情這些人,卻偏要選這兇巴巴的法子。當真是……
貧民巷裡的人七七八八地都被帶走了。牽成一串帶去地牢,路上圍了好多人指指點點。
「這是怎麼啦?好端端的抓這些人幹什麼?」
「你沒跟著龍車去瞧熱鬧啊?聽說那位沉貴妃今兒個也跟著出來了,結果被這些災民偷了錢袋子,氣得給皇上告狀了。皇上便下令,將這些人都抓進地牢里去。」
「我說,這嬌滴滴的娘娘跟出來幹什麼?街上本來就亂,被偷了東西怎麼還拿災民撒氣?真是貴人!」
「嘻,有什麼稀奇。聽說這貴妃娘娘如今可是隻手遮天呢。」
眾人議論幾聲,頗為同情,但是沒人上去跟禁衛理論,更沒人肯讓出手裡捏著的糧食,收留一兩個災民。
韓朔目光深沉地看著,領頭的禁衛也看見他了,遠遠地行一個禮,便跟著往地牢去了。
「玄奴。」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身後一個影子慢慢地走過來。
「主子?」
「讓人來,將這巷子清了吧。屍體都找人埋了。留久了,也難免出什麼疾病。」
玄奴有些意外,抬頭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隨即垂下頭:「是。」
主子竟然也會做這些事,他原以為他除了正事之外,其他的都是不關心的。
韓朔走出了貧民巷,外頭街上要熱鬧一些。龍車已經繞到城南去了。他想了想,還是轉身往皇宮走。
瀲灩走在龍車旁邊,聽著街上百姓的議論,頭也沒低著。就平靜地邁步。不少人往她這邊看,卻不敢確定她是不是傳說中的那位貴妃娘娘。
周圍有許多其他的宮女擋著,皇帝掀開車簾一角,小聲問她:「愛妃,為什麼他們要罵你?」
剛才下令抓災民,似乎有很多人很憤慨。入耳的都是什麼「妖妃」之類的詞。而沉心也只是??地走著,神色里沒有一絲不開心。相反,她心情不錯。
「皇上,很多時候人們都會因為一些事,討厭一個人。哪怕那人他們壓根不認識。」瀲灩道:「臣妾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衷似懂非懂地點頭,放下帘子繼續老實坐著。
「皇上!糙民有書要上,望皇上開聖聽,聞民意!」前頭突然跑出來一個人攔了聖駕,跪在大路中間舉起一紙書。大聲道:「求皇上親朝政,遠妖妃,除佞臣!」
「大膽!」前頭的宋渝怒喝一聲,刀劍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皇帝連忙撈開帘子看熱鬧,瀲灩壓下帘子,小聲叫他不要動。
「今日就算是喪命於此,糙民也要說!」那人昂首挺胸,大有視死如歸的豪氣:「楚氏瀲灩寵不得!韓氏子狐信不得!大晉江山亂不得啊!」
周圍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氣,瀲灩挑眉,抬手示意後面的人都不要動,然後走出儀仗,走到宋渝身後去。
「宋統領,把刀拿開吧。」她道:「這話聽著有趣,本宮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穿的是宮女的衣裳,但是這凜然而出的氣勢,不難讓人猜出身份。
前頭跪著的人目光陡然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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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攔路十年約,驚恐得真相(貓咪歸來馬車加更)
「既然自稱本宮,想必這位便是沉貴妃娘娘。」跪著的人眉目清秀,約莫不過十四五歲,卻是一身正氣凜然的模樣,死死瞪著瀲灩道:「惑主之人也還敢出來,站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麼?」
百姓譁然,都爭先恐後去看瀲灩的模樣。前頭的宋渝微微皺眉,想幫她擋著一些,可是身後的女子竟然一點也不慌張,坦然上前兩步,看著地上的人問:「你攔御駕,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少年背脊挺直,昂頭道:「糙民之言若能上達天聽,雖死尤榮!」
瀲灩點點頭,微笑著看著他又問:「你為何說我是惑主之人?」
「垂簾聽政。牝雞司晨。你楚氏利用皇上寵愛,干預朝政,親近佞臣,同流合污。置大晉江山於不顧,棄災民百姓如泥土。這還不叫惑主之人?」劍眉緊皺。這人聲音清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容顏再美又如何,心無淨土,照樣醜陋如地獄餓鬼!」
周圍之人暗自叫好,雖然很多人不知道此人之言為何意。但是百姓多愚昧,就覺得這般有膽有識,敢同權貴叫板的人是英雄。民間流傳關於沉貴妃的言論,多為負面,以訛傳訛。便更加誇張不實。但是作為茶錢飯後的談資,也不會有人去證實。
地上跪著的少年說完這番話,也覺得自己大義凜然,雖然跪著,也依舊高昂著頭。
瀲灩不覺得氣惱。倒覺得有些好笑:「有空來罵本宮,不如回去讀書。你以為攔御駕就能成全你的大義?放在平時,你剛剛就該身首異處,平添洛陽街上一條冤魂,再無其他任何用處。」
伶牙俐齒,也沒有一般深宮女子的嬌弱之氣。瀲灩睨著這少年,眯著眼睛道:
「本宮妖媚惑主又如何?你且先站得高了,才有資格參本宮一本。這會兒胡亂大叫,擾了聖駕清淨,也阻了皇上繼續體察民情。到底還是個孩子,本宮今日可以不追究此事。你大言不慚,說什麼『楚氏瀲灩不可寵,韓氏子狐不可信』,那麼至少,你要凌駕於我二人之上才行。」
宋渝一怔,有些訝異地回頭看著瀲灩。被人這樣當街辱罵,她竟然也不惱,還要放他一條生路麼?那方才為什麼又要因為一個錢袋,將那麼多災民關入天牢?
禁衛將刀戟都鬆開,那少年呆愣地看了瀲灩一會兒。剛回過神來,面前的女子便已經轉身往龍車的方向走了。
「我不會感激你的!」孩子脾氣一上來,梗著脖子沖瀲灩吼:「如你所言,十年之後我必定凌駕於你二人之上,一清君側!」
宋渝臉色一沉,眸子裡帶了殺意。前頭的瀲灩卻回過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十年之後再言不遲,就怕你話說得好聽,最後泯然眾人矣。」
少年死死地盯著她,悶了一會兒道:「糙民方臨桓。十年之後,必踐今日所言!」
說完起身,將那一紙長書鋪地,轉身離開了。
瀲灩沒理會地上的東西,轉身坐上龍車去,與小傻子並排,然後吩咐道:「起駕吧。」
「愛妃不看看他寫了什麼嗎?」小傻子好奇地問。
瀲灩漫不經心地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若是他十年之後還活著,當面再寫也未必不可。現在看,那上頭定然全是空泛大論,落不到實處。」
司馬衷不解:「愛妃怎知道?」
「攔御駕的行為就很不妥當,你還能指望他寫出什麼治國良策?」瀲灩嗤笑:「自己的性命都不曉得保全,還將名諱公之於眾。就算臣妾不計較,他當韓太傅是好惹的麼?愚蠢之極。」
皇帝跟著點了點頭,繼續隔著紗簾看外頭的情景。巡了洛陽城一圈,城中災民漸少。有的是因為躲避抓捕,有的是去城北排隊領肉粥了。
黃昏時分,聖駕回宮。瀲灩先去了一趟地牢。
宋渝已經派人吩咐過了,所以地牢被清掃了一遍,尚算乾淨。十幾個災民擠在一間牢房,雖然有些擁擠,但地上鋪著稻糙,也算暖和。獄卒給災民派發了肉粥,接了上頭吩咐,也不敢任意打罵,就當是多養了些人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