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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1:03:26 作者: 白鷺成雙
「好,既然如此,那便咱們五人,連同上這位……失禮,還未請教閣下名諱?」晏秀看著瀲灩問。
「我……」她剛想說叫沉心,旁邊已經有人先開了口:「喚她小五即可。」
好隨便的名字,瀲灩皺了皺鼻表示不滿。他自己說要喚沉心,這會子怎麼又不讓人叫了?
「好的,小五,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裡隨意挑,咱們一人往這兒獻一樣拿手的,比個高低!」晏秀撫掌而笑,分外興致勃勃。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況且她這點兒小才華,哪裡敢在這幾人面前賣弄?瀲灩猶豫了一會兒,選了一個最妥帖的法子----「你們先挑,待小的先琢磨該獻什麼好。」
「好。」幾個大男人也不推拒,湊一起商量一番,便按照順序來了。
夏侯玄最擅長詩,嗣宗最擅長賦。兩人都是幾步成句,口吐錦繡,一上來就讓瀲灩眼前一亮: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風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夏侯玄脫口即出,念完回望嗣宗。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
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
踐二子之遺蹟兮,歷窮巷之空廬。
嘆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於殷墟。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
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託運遇於領會兮,寄余命於寸陰。
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
停駕言其將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嗣宗念罷,毫無停頓,眾人都情不自禁地跟著鼓掌,瀲灩心下思量,作詩作賦是可以放棄了。
晏秀畫是一絕,濃墨淡潑,幾筆揮灑江山圖。筆畫簡單,風韻全在,再一上色,洛陽美景盡收一紙。余情未盡,他還提筆作圖邊小字,字跡清秀不輸畫。
瀲灩作欲哭狀看向韓朔,後者抿著茶正看得起勁,動也不動。
嘖,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得了,旁人不救,自己還不能自救麼?低頭想想自己能做的,瀲灩看了看這一身衣裳,頗覺有心無力、天要亡她。
輪到裴叔夜,他微微遲疑地看了瀲灩幾眼,抱了焦尾琴彈了一曲《廣陵散》。餘音繞竹林,聽得眾人都入了神,驀然驚醒才覺時光已過許久。
「太岳這一曲,我反倒是覺得不似從前專心。」江隨流微微一笑,毫不避諱地道:「彈琴之人都走神了,琴音略微虛浮。」
裴叔夜略帶歉意地一笑,風度極佳地道:「始真說的是,這一曲我未曾專心。」
江隨流看看瀲灩,心道太岳仁厚,也許是給那小五些鼓勵,便沒有再多言。
下一個輪至他,江隨流想了想,掏出懷中竹笛,吹了一曲《長相思》。曲調纏綿,技藝嫻熟,叫人半分挑不出錯。
音律方面這幾人是造詣頗高,也下不得手。瀲灩靜靜地把這一曲聽罷,心裡也有了主意。
待眾人都坐下了,瀲灩正準備起身,韓朔卻突然也站起來了。
「五位都是風流雅士,我這眼瞧著自家小廝要受欺負了,可否容我給他件兒東西?也好讓他有些勝算。」
狐狸笑眯眯的,看著瀲灩,眼神溫柔。
瀲灩有些意外,這個關頭,他要給她什麼?難不成還叫文狀元臨時給她寫首詞過來不成?
「這有何不可,本來我們五人,也是有些欺負人了。」晏秀笑道:「太傅要給什麼,就給吧。」
韓朔頷首,看著瀲灩道:「你等我。」
瀲灩迷茫地看著他往來時路而去,那頭攔路人所在的地方,玄奴正捧著東西沒有進來。韓朔過去接了東西,很快便又回到竹亭里。
一個不知道包著什麼的包袱,和一支……畫筆?
眾人都很好奇,韓朔卻將筆放到瀲灩手裡,然後將包袱打開,扯出一件長長的青花雲天水漾長袖流仙裙來。
裙擺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落下時,青花已經披在了瀲灩的肩頭。瀲灩微怔,抬頭就看見韓子狐溫軟了的眉眼。
「你跳舞最是好看,今日也不妨為我再穿一次女裝,再跳一支竹枝舞吧。」韓朔替她直接將流仙裙穿在了衣裳外面,系上系帶,未等她反應過來,便伸手將她頭髮打散,一襲青絲瞬間傾瀉而下。
竹亭里的人一時都無法言語。
第六十一章竹枝一回眸,錯看郎心薄
烏絲傾流光,青花綴衣裳。要不是剛剛韓朔解釋過她不是女子,亭中這幾人怕是要看破了她的身份。瀲灩瞧著近在咫尺的韓子狐,抿了抿嘴。
這是要她穿舞裙跳竹枝舞?趕巧的是,她剛剛也是打算舞的,可是沒有舞衣,想著舞一套原先楚家夫子教她的花式拳法也行。現在韓朔拿舞裙來,她心裡便更有底了。
「多謝太傅,小的明白了。」她道。
韓朔微微一笑,替她穿好舞裙之後,又拿過她手中畫筆,捏著她的下巴,在眾目睽睽之下湊近瀲灩的臉,提筆在她眉心畫上一朵鈿花。
睫毛動了動,瀲灩垂眸看著地上。直到韓朔離開,重新坐回桌邊,她才深吸一口氣,拿過一旁包袱里最後一根水白絹紗髮帶,將自己的頭髮束在身後,朝竹亭里還未回過神來的眾人行了一個禮。
「獻醜。」
夏侯玄最先反應過來,嘖嘖贊道:「我果然沒有說錯,這番裝扮,比那嫦娥下凡也不輸半分。」
嗣宗點頭,這小五看起來,還當真是與那絕代佳人沒什麼兩樣。生做男兒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只是看剛剛韓太傅那番動作,他們幾人心裡都忍不住想,莫非這位不是什么小廝,而是……孌寵?
裴叔夜頷首,指尖一挑,流暢的調子傾瀉而出,算作予她的伴奏。江隨流也起了興致,唇落竹笛,瞧著亭外人步子將起,隨著琴音和上一曲。
瀲灩閉上眼,樂曲聲在竹林里顯得格外空靈。她雖已經許久不曾舞過,但畢竟曾經那樣用功地學了,此時第一個動作剛起,餘下種種,像是融在骨血里一般自然湧出。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長袖舒展,素肌不污天真。盈盈素靨,欲喚凌波仙子。韓朔冷眼旁觀,只覺得那人是變了不少。即便腰肢還是一樣柔軟,甩袖旋轉,飛足繞青竹。但那臉上淺淡的笑意,終究是不如以前纏綿了。
她的舞極美,是小時候跟洛陽的教坊婢子學的。少幾分她們的風塵,多幾分高雅。也許是太岳的琴和始真的笛配得太好了,他這樣看著看著,竟然有以前沒有的心動之意。
「城西門前灩澦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惱人心不如石,少時東去復西來。」
琴聲忽而轉急,笛聲也應和高起,瀲灩翻身凌空,竹葉紛紛而下,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叫人猝不及防。她眉目依舊含笑,卻也是含了幾分肅殺,旋身作轉,右腳為軸,漫天竹葉被飛起的水袖揚開,偏是不落她身上一片。
眾人只覺眼前繚亂,起舞之人優雅身姿卻不落分毫。青青竹葉款款舞,越是凌亂越從容。
待曲罷,琴停笛消,瀲灩動作停下,背對竹亭而站。細長的腰身配著那青花雲天水漾流仙裙,叫人看得失神。
側臉半回,眉目間風情無限,那人笑道:「各位見笑了。」
夏侯玄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她。嗣宗若有所思,又神情複雜地看了韓朔好幾眼。晏秀倒是鎮定,先帶頭鼓起了掌來。
「好一曲竹枝舞,這竹林中的仙女怕都是比不上你的!」
其餘人也跟著鼓掌。瀲灩輕笑,走回竹亭里解下流仙裙,順便將頭髮也重新束回玉冠里去:「小的這雕蟲小技,也是只能人少的時候看看取樂罷了。公子言重。」
裴叔夜搖頭,看著瀲灩笑道:「連我都忍不住要贊你,真乃『竹中仙,桃中妖』也。太傅好福氣,能有如此人才陪在左右。」
韓朔挑眉,輕聲道:「是麼?這『竹中仙』倒是有幾分道理,那『桃中妖』又是從哪裡來的?我可不曾見這裡開了桃花。」
江隨流將竹笛一伸,遙指向瀲灩的眼眸道:「可不就開在這裡麼?方才和曲看他起舞,雖然清蕭,但小五這雙眸子裡,總給人感覺是開滿了桃花,妖冶萬分吶。」
瀲灩一怔,韓朔的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只是一瞬間,兩人都恢復了常態。夏侯玄吵吵囔囔地道:「今日這比試,我看沒人比小五更出彩的,大家願賭可服輸?」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們都是常見,可這裡沒有一個人能跳那樣的竹枝舞。怎麼看也是讓小五贏了才有意思。
瀲灩有些意外,她本來是想不輸就好的,結果卻要讓她贏了麼?
幾個人都點了頭,嗣宗道:「既然是你贏,那麼便從在場每人身上,拿走一件東西吧。」
一聽這話,瀲灩下意識地就是先看韓朔。他身上的東西也可以麼?
「我身上的,也可以。」韓朔猜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彎了唇道。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一番比試下來,竟然已經要到酉時,瀲灩笑著往他們各自身上都看了看,道:「今日天色不早,反正明日小的也會來,不如明日再說吧,要什麼東西,小的心裡還當真沒個底。」
江隨流點頭:「也可。」
「呀,已經這個時辰了麼?」夏侯玄看看天色,略有些可惜地道:「是太晚了,看樣子這會兒就算想去看那楚弘羽的熱鬧也是看不成了。三審該過,怕是只有去探監了。」
韓朔微微一笑。
瀲灩本還在盤算該拿韓朔身上的什麼東西好,乍聽得夏侯玄這一句,腦袋裡一片空白,有些迷茫地抬頭看著他問:「你剛剛說什麼?」
誰的熱鬧?
「嗯?剛剛我們開始之前不是還在說麼?楚家大公子楚弘羽啊,因為窩藏胡女,被抓入天牢了。來的時候就看見一輛囚車直奔天牢,那往常一直一絲不苟的人狼狽得不成樣子,始真還在替他可惜呢。」
楚家大公子,楚弘羽。
瀲灩突然覺得身上很冷,慢慢地轉頭看向旁邊的人,那人一派雲淡風輕,抿了一口冷茶,似笑非笑地道:「是挺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