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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0:56:16 作者: 台北人
高鎮東。高鎮東啊……
這通電話沉默了許久。
他忽然說:「打這通電話之前,我很猶豫,因為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接我的電話。我告訴我自己,如果沒有看錯────如果真的是你……那我就要問你一個問題。」
我握緊電話。沒有出聲。
他靜默半秒,突然叫了我的全名:「程瀚青,我很了解我自己,所以我給不了任何保證────」
這時,後頭的阿生忽然高喊:「阿青!」
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也不知道高鎮東在哪裡。我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停止掃動,舉著電話,那時我不顧阿生在背後的呼喊,快步拉走進酒吧,拉開玻璃門,跑進那空氣不良的空間裡。
震耳欲聾的音浪,吼著我聽不懂半句的英文,四周擁擠不堪,歡呼、尖叫、低語,嗡嗡一片地震動著耳膜,昏暗的燈光下,我在人流中急行,旋轉,迷失,跟那些帶著香水味的陌生男女或重或輕地擦身而過,這張臉、那張臉……我聽見自己咚咚心跳,它在說:我要找到他。
......酒吧內相當吵,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聽見了高鎮東最後那句話:「我們重新開始吧。」
也許高鎮東又喝醉了。
說的是醉話。就跟去年在曼谷街頭那通風言風語沒什麼兩樣。
……我急了。才發現這間酒吧原來這麼大。在這個密閉空間裡,我撞了多少人,不知道哪裡是終點,像個無頭蒼蠅般不斷亂闖,四顧茫茫,繞了一圈又一圈,還是徒勞一場。
我說不出不好,也開不了口問你在哪裡。
也許他根本不在這裡。也許他在。這恰好反證了我們的關係,這麼久以來,不過是看似很近,實則很遠而已。
我始終沒有回答,電話也不曾掛斷,突然間,有個人從後拉了我一把,很用力,我猛地回過頭,是一臉莫名的阿生……
阿生一頭霧水地問:「你怎麼啦!有熟人?」
我怔怔看著他,那個差點破裂的氣球剎那又這麼疲軟下來,酒吧內的空氣不好,空氣混著各種奇怪的香味、煙味及體味,我定在原地,宛如一桶冰水澆下來。
我看著阿生,又或者,只是對著面前的阿生出神,抓著電話的手從耳朵緩緩往下滑,屏幕上的通話結束在六分零二秒。不過比五分鐘多出了一分多鐘。
……背後出了一層汗,原來時間這麼短,我卻恍惚感到滅頂般的漫長。
那晚我的狀況十分不好,總是不在狀態,於是只跟阿生坐到十二點多就結了帳,喝得也不多。
我們直接在酒吧門口分道揚鑣,阿生知道我情緒不好,話也不多,只叫我別騎車回去了,乘車吧。我朝他擺了擺手,見他獨自的背影越走越遠,多少感到對不起他。
我走得很慢,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原本今夜的打算是在附近開房,明天再騎車回去,可現在不過零點多一點…….
半夜的西門町,機車格擠得密密麻麻,我借著路燈找到自己的車,抽出鑰匙,視線一瞥就發現後照鏡邊上黏著一張貼紙似的東西。
…….我盯著那張貼紙許久,直到體內的痛感逐漸麻木,才伸手將它從鏡面上摳下來,即使過程小心翼翼,依然在鏡面上留下了膠紙的痕跡。
那張貼紙黏在我的指腹上,差不多一個指節大小,我用指尖摩擦著上頭兩張笑臉,試圖從上面感受高鎮東的體溫。
我坐在機車上,手背摀住眼,那是人生第二次,我再度因高鎮東燒紅了眼眶。
第18章十七
那晚到最後,我沒有回家。
我知道自己不能一個人獨處,尤其是在接了那通五分鐘的電話之後。
沒有回頭再去找阿生,只是孤身在夜半的台北市里漫無目的地飆騎,雙手掐緊油門,青筋都凸了出來,風颳得雙眼又酸又澀,耳邊全是呼呼的風嘯聲……
我抿緊嘴,油門越催越快,連人帶車彷佛就要直接飛起。
柏油路上的黑影不斷向後拉扯,宛如一隻窮追不捨的猛獸────在這座城市裡,無論躲到哪個犄角旮旯,都逃不過被寂寞集體輪/jian。
我以為自己忍得住,卻一度在中山北路上癲狂似地瘋吼,因為逆風的緣故,涼颼颼的空氣幾乎衝進了食道與氣管,很不舒服,我咳個不停,催油門的雙手始終沒有停下。
二段那條是台北著名的婚紗街,兩側人行道上,十家店鋪有八家是婚紗店,每面玻璃擦都擦得跟面鏡子似的那樣明亮乾淨,它是個大珠寶盒,盛裝著層層拖曳的白紗,是每個女人的童話美夢,或許是時間不對,三更半夜地看上去,它們再無白天裡那種觸手不及的夢幻與朦朧,兩條街望去,黑漆漆的,櫥窗里慘白的人形模特套著各式繁複的婚紗,人工島上的路燈倒映在玻璃上,昏黃暈眩,顯得陰森淒涼起來……
「啊!」我忍不住大吼,筆直空曠的中山北路隱隱聽見回音,沙啞、困頓,衣角被風颳著,啪搭啪搭的,濕黏的鼻涕混著眼淚滑到嘴角,我咧開嘴,映在後照鏡里,笑得比哭還難看。
在重陽橋前猛地煞住車,怔怔望著漆黑空蕩的橋口,撇過臉用力貼在手臂上擦了一把,深色的防風外套印上一片水漬,催下油門,再度違規迴轉。
渾渾噩噩騎到這個地方來,又落荒而逃般地調頭離開。
我選了一個方向────這個時候我需要痛。需要射/精。
性比酒精更好用,它是好東西,能更有效、更迅速的去麻木一個人。
……砰!門一關上,我與王克便迫不及待啃咬在一塊,我的牙齦再度出血,倒與他無關,這是老毛病了,我刷牙的時候經常如此,對於舌尖不時就會嘗到的腥咸,已很習慣。
我們已經幾年不曾聯繫,從我退伍後再與高鎮東混到一起,跟他便斷了聯絡。可彼此默契得很,深夜之中我找他找得如此迫切,簡直像頭髮情的公狗,不為做/愛還能為什麼呢?王克欣然接受,甚至在替我開門的瞬間便立刻入戲。我們就是兩隻狗,兩隻下賤飢餓的野狗,見了肉就眼冒綠光,毫無理智可言。我們撞在一起,肉貼肉碰出了悶響,幾年不見,甚至都來不及客套寒暄、開燈洗澡,便匆匆拿了保險套,第一輪我讓他先來,王克瘋了似地從背後抱住我,還發出近似野獸的低鳴,對著我的脖子又舔又咬,久違的玩法使我渾身戰慄,王克當然是真咬!他從以前便有這種癖好,性/事上他永遠粗暴,對於體味更是天生敏感,他迷戀男人身上的汗水味,這比春/藥A/片更能讓他興奮。曾經我無法接受他這種嗜好,試想一個男人總用鼻子貼著你的皮膚從頭用力聞到腳,連隱私部位都不放過,就算我是同性戀,也不免感到極為尷尬…….除此之外,我跟他還算合拍,摘下眼鏡的王克,做起愛來就是像頭兇猛無比的野獸,與他文質彬彬的外貌極其不協調,可也是這樣,才更刺激。
我雙眼發紅,低吼一聲,突然反手抓住背後王克的頭髮,不留情地往前扯,這個動作激怒了對方,於是他抓狂了,埋在體內的性/器更加激烈的撞擊,肉/體拍打出一連串的聲響過於情/色,空氣之中除了我們的喘息外,也只剩下這種聲音,但我們一點都感覺不到,說是紓解,倒不如說是在干架,兩個雄性之間的相互挑釁,征服,與被征服。
我拽住王克的頭髮,略帶壓抑的哭腔,不知是興奮還是悲哀地朝他怒吼:「王克───讓我痛.....」
王克私下有在玩S/M。
認識他時我就知道,他並無隱瞞,但我不好此道,於是那短暫幾個月的床伴時光,我們只是單純打/炮。
開始我就跟他說得很清楚,他表示接受,但即使赤手空拳的上床,也仍然擺脫不了骨子裡那點虐待狂的基因,與王克□□,往往是痛與慡並存著,甚至很多時候,痛感大過快感……
幾年前,他曾在事後與我開過玩笑,說覺得我有點受虐天分,感覺我跟他會是適合的一對,真的不能考慮與他來一次試試嗎?我以為當時他指的單純是□□,後來才知道不是,這麼說也並不貼切,王克本意該是問我要不要同他『交往』試試,這個交往,出人意料,竟是認真的;他想與我有更進一步的穩定關係,不光是□□。他有意願與我『談感情』,然而這樣的交往有個前提,就是必須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那些與眾不同的□□好。不能說我毫無觸動,我前後幾任性伴侶,包括後來的高鎮東,也只有這麼一個王克這樣開門見山的對我『告白』過,他語氣冷靜、坦蕩,若是能將那一刻消音,單看王克的表情,根本不會讓人聯想到他是在求愛,他太鎮定了,使得這種求愛成了談判……我有些恍惚,當下雖明知自己不可能點頭,但仍有剎那的動搖。
結果我沒有答應他。後來再與高鎮東重逢,與王克也就斷得一乾二淨,我沒再找他,他也沒再找我;想起當初的『談感情』,原來也不過如此。可就像阿生說的,這不就是這圈的常態嗎?且不說男人跟男人,就是男人跟女人,也不可能每一對都是恩愛相守到老,陳儀伶就是個活脫脫的血例,她難道不好嗎?可看看她的遭遇,血肉模糊的,與我們這種人比起來,倒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