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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0:56:16 作者: 台北人
現在家裡不容易才多出個女人,便由容家出馬。不得不說,容家是個相當有眼色的女性,除了聰慧之外,應對進退之間也相當得體,幾次來回之後,大概是發現我真沒這方面的意思,也就點到為止,不再提起。
有時吃完飯,我在房間休息,容家會特別替我分好一小盤水果送到房間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幾次叫她不用這樣,她反會勸我別跟她客氣。弄得我好像才是那個上門拜訪的客人……
她倒也不會光是把水果端進來就離開,若見我無事,偶爾也會坐在桌邊跟我聊幾句,態度大方溫和。房門是開的,程耀青就跟老爸坐在外頭看神鵰俠侶,我跟她就待在房間聊天,稍一扭頭就能完全看見客廳的情景。我們經常聊些雜事,當然,多數是關於程耀青的。
有一回我認真地囑咐容家,別把程耀青慣壞,什麼事都幫他做好;容家先是一愣,後來笑笑,說覺得程耀青跟我其實有點像。以前還沒見過我的時,沒感覺,見過了、熟悉了,反倒覺得程耀青性格里的某一部分其實應該是受我影響。我有些詫異,說是嗎?她點頭,說:「嗯,他跟我聊過家裡的事,雖然講得不多…….但,我覺得你們都是很有責任感的男人。像我媽說的,扛得住事。男人就得這樣。」
我笑了下,並沒有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反說:「程耀青跟我說過,這兩年妳很照顧他,我跟我爸要跟妳說謝謝。」
容家急急直起身,像有點不好意思,促笑說,「其實是互相啦,他對我也很好……我爸媽也很喜歡程耀青。」
我嗯了聲,開門見山:「你們商量過結婚的事嗎?」
容家的臉咻地下紅了,有些羞澀:「有。不過起碼要等到他畢業,先工作兩年……我們說好了。」
「那就好。」我說:「雖然程耀青姓程,但如果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告訴我────他要是欺負妳,我會教訓他。真的。」
容家笑起來:「好,謝謝大哥。」此時程耀青突然從門口蹦進來,怪叫道:「你們說我壞話啊!」
我和容家都嚇了一跳,我順手抄起枕頭朝他砸去…….
老爸繼續開著車,身體穩定;程耀青碩士班再過一年就能畢業,屆時找到份好工作,再過兩年會跟容家結婚……每個人的生活看似都漸漸步入正軌,彷佛印驗了多年前莊老闆的那句話:一切都會好的、越來越好……
這一年老爸主動在陽台植了幾個綠色盆栽,生機盎然,其中一盆,老爸起初拿回來,我一直以為是顆洋蔥,心想他沒事種洋蔥幹什麼,直到後來那盆『洋蔥』它開出了白花,我才明白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早晨老爸都會笑著在陽台上搗弄那些泥土,開花那日早晨,他興沖沖地大叫我的名字,說:「青仔!水仙開花啦────」
家裡的氣氛猶如那些綠盆栽,日益明媚起來,處處搖曳著生氣;而我卻分裂成了兩個我。一個我看在眼底,為他們高興;另個我則像多餘的旁觀者,對一切感到格格不入。
家裡人臉上那份快樂總在我的腳尖前猛然止步,離得很近,卻無法真正地感染我。那個從青春期開始便存在於身體裡的黑洞,現在越扯越大,它深不見底,無論我投擲什麼東西進去,都毫無回音。
我想自己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吧。
...............
世事難料,有高鎮東與沒有高鎮東的日子,乍看之下沒什麼區別,該寂寞的時候還是那樣寂寞、叫人難受。
可這樣的難受,也並非不能忍,人總有自己一套排遣的方式。
面對寂寞,有人習慣讓自己忙。有人習慣讓自己醉。有人習慣再找個人一起消遣────這是最普遍的方式了,聊天室里那群網友大部分就是如此,他們來自社會各個角落,不同的背景,卻有雷同的性向與悲哀,他們聚集在一起各自舔傷,相互取暖,我也不例外。
記得曾有個人的狀態是這樣寫著:yín/靡有yín/靡的好啊!yín/靡是好東西。還有什麼比yín靡更正當的理由使我們湊在一起嗎?沒有了。
......有些人不適合太接近,除了性以外,最好什麼都不要計較。在一起,貪圖的無非是快樂,談愛,往往才是傷人的開始。
第17章十六.
程瀚青跟容家的事,他們倆自己給了個口頭上的準話後,老爸心中那塊石頭也算安放下來,此後他像是把注意力若有似無的擺到我身上,慶幸他的表現比較內斂,才次次給了我避重就輕的空間。
只是今早上我坐在桌上吃早餐,他又無意的說到:「你表弟也三十了,他老婆今年要生第二胎了……」……
他說不如讓容家給你介紹幾個朋友試試吧,她的朋友應該都不錯;我有些煩,一口吞下油條,就回嘴:「容家那些朋友都跟她差不多,要找對象起碼也得是程耀青那種吧,她們能看得上我啊?你大兒子高中都沒畢業。」
說完,氣氛頓時有些凝結,我下意識瞥了老爸一眼,他沒再說話,只是低著頭,視線落在桌上的報紙。
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卻也不知從何挽救。
日子就是在這樣的反覆與單調中繼續下去。
有天阿生打電話給我,問去不去喝酒?我問去哪喝,他說去酒吧吧!我大概就是少數那種不太混酒吧的同性戀,除去泰國旅遊那一回,以前跟高鎮東倒是去過兩次,雖不討厭,但也提不上喜歡。不過我也答應了阿生,禮拜六那晚我洗好澡準備出門時,老爸問我這麼晚去哪,我邊穿鞋邊說找朋友;他喔了聲,我準備開門時他又突然問晚上回不回,我愣了愣,說:「應該不會。」
他笑笑,朝我擺了擺手。
……阿生給了我酒吧地址,位在西門町附近,我到達店門口時已快十點半,一路走來,附近還有幾間類似的酒館,挺熱鬧的。我站在店門口張望了下,準備打電話給他問他到了沒,結果電話才拿出來,便率先響起,起初以為打來的是阿生,低頭一看,閃爍的屏幕上,竟是沉寂已久的陳儀伶。
……前陣子我還掛念過她,可不知為什麼,那晚在手機上看到這個名字,反而陷入一陣空白又焦躁的情緒里,自嘲地想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哪裡還管得了她的人生要怎麼繼續犯賤,於是放任手機就在手裡震了許久,都沒有按下接聽,直到它漸漸不再響起為止。
我焦躁地點了根煙,原本想打給阿生念頭也淡下了,就這樣孤身站在路邊抽菸,這一帶酒吧生意不錯,人潮不斷進出,音樂不時從開闔的玻璃門中流瀉出來,沒多久後,有人在後面叫了聲:「阿青。」
是阿生。
他從遠處走來,笑得陽光,指了指背後的玻璃門,說:「進去吧。」
「嗯。」將菸蒂扔到地上,用腳踩熄。陳儀伶一通電話讓我對這個夜晚變得興致缺缺,正要跟阿生走進去,口袋裡的電話再度響起,我頓了幾秒,有些無奈對阿生說:「不然你先進去,我接個電話。」
阿生看了看我,說:「等你一起吧。」
我沒應聲,拿著手機走到旁邊,看也沒看就將電話接起。
電話那頭很吵:「……」
我耐下性子說:「陳儀伶?」
那邊過了會兒,才有個聲音說:「程瀚青。」
心臟陡然一跳───是高鎮東。
那頭似乎走到一個比較安靜地方,可依然擋不住陣陣重節奏的舞曲,隔著電話,咚滋咚滋地,一下一下敲在我震顫的耳膜上,高鎮東似笑了聲,說:「沒事────就是確認一下我有沒有看錯人。」
我本能抬起頭四處張望。
我站在街邊,入目的全是陌生臉孔,回頭去看酒吧那面大片的玻璃窗,上面吊著一顆顆霓虹燈泡,玻璃裡頭人太多、又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那滋味複雜得再也說不清楚,不是簡單的好壞或喜惡能概括分明。這聲音就是種詛咒,每喊一次程瀚青,我就要開始胡塗,頭暈目眩,就要發瘋────聽,它又來了,又在咒我了。咒我不得超生。它什麼都不用多說,只要念念這三個字,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其實早就完了。從十五歲那年開始。
…….阿生就在不遠處等著我。玻璃上映著我的倒影────一個舉著電話、面色沉默的男人,微張著嘴,卻不知能說些什麼。
迷惘、疲倦,來自體內深處的賤性混和著悲哀再度蔓延開來……
玻璃窗上紅紅綠綠的光影,煞是好看,一度讓我想起那年泰國細雨中迷離的月光,我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那時,我跟高鎮東站在深夜的曼谷街頭,也是這樣五彩的燈光,潮濕、朦朧。
他大笑著說明年去香港,後年日本,大後年再去美國…….我們接吻,擁抱,我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