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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0:56:16 作者: 台北人
見面之後,他曾說我跟他想像中的樣子不太一樣,我問他原本想像中的我是什麼樣子;他思索了會兒,竟老實地說:「比我想像中的老。」
說完,他自己似乎都覺得有些不妥,又改口:「也不完全是老……嗯,就是有點────成熟吧。」
我呵了聲,反說:「我還嫌你太年輕。」
他哈哈地笑,連連道他知道,「恩,開始你表現的很明顯,你是怕自己不小心誘拐未成年啊?」
我看了他一眼,說:「放心,你看起來也沒年輕到那種程度。」
阿生倒真是個愛聊天的,說白了就是話多,這點倒是跟他在聊天室的表現一模一樣。他經常會分享些他的大學生活、男生宿舍的那些事;剛在網上認識他的哪會兒,我心情很差,工作和生活上的交流都疲於應付,阿生出現的時機比較巧,成了我一吐為快的管道,我曾跟他模模糊糊提過高鎮東的事,只是沒提名字。阿生是個好聽眾。開過幾次房後,又熟了些,偶爾他也會主動提起,問我還有沒有跟那個人聯絡?我搖頭;這小子大概在這方面真有些經歷,不過二十二歲的年紀,竟然就在床上跟我講起了道理,起初還冠冕堂皇地勸我看開點,接著說:「這不就是常態嗎?像我們這樣的,其實正常。」最後這句話他說得比叫小心翼翼,大概是怕我聽了不舒服。阿生的態度使我發笑。
我比他大好幾歲,出來混的時間肯定要比他多幾年,他說的我又何嘗不懂。我不過是需要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阿生說:「就算沒這件事,你覺得你們能長久得了嗎?」
這問題甚是犀利。我愣了一下,直說:「怎麼可能。」說完又為自己的篤定給怔住。
阿生定定看了我會兒,笑:「啊,那不就得了!既然是這樣你就沒必要那麼認真,不難受嗎?」
......我在腦子裡想了措辭,後問:「你談過嗎?」
阿生點頭又搖頭:「不知道算不算。」他說曾跟寢室的其中一個同學有過點火花,成□□夕相對的,洗澡吃飯訓練都在一起,兩個人曾經一起打過幾次□□,也不知到是不是精蟲上腦,只要跟那個人湊在一起就像嗑了□□似的,意亂情迷。
「後來呢?」我問,其實大致已猜到結局。
「後來────後來就是想真刀真槍的上的時候,他就拉上褲子不幹了,他對我說,他也不完全是那個,你知道那個是哪個吧!反正就是......」阿生苦笑了下:「雖然都是男人,應該灑脫點,但我真的被傷到了,難過。後來再看到他,都覺得有股氣────想揍他。」
我笑出聲,哈哈笑的那種。他有點訝異,只說:「這時候你難道不該給點安慰嗎?」
我反將那句話送給他:「既然是這樣你就沒必要那麼認真,」回憶了下他剛剛完整是怎麼說的:「不難受嗎?」
……我們倆一塊窩在床上抽菸,越抽越多,越抽越猛,把整個房間搞得像火災現場似的,倒令我忽然想起什麼天涯淪落人那句話,我忘記後面那句是怎麼說的了;阿生不時哼著歌,哼的總是副歌,哼完就換、哼完就換。我問他就不能唱整首嗎?他搖頭說,「只記得住副歌。」
我說:「唱藍雨吧。」
他喔了聲,開始唱:「茫茫的喔,搭一班最早的列車,用最溫柔的────唉,不行不行!我知道他紅,但我對他的歌其實不太熟。」
我白了阿生一眼:「你有熟的嗎?」
阿生說:「再給我次機會,王傑的好不好?我熟他,以前還拿他的歌參加過歌唱比賽呢!」
要說阿生的嗓子怎麼樣,其實還真不怎樣。不能說特別好聽,但起碼不走音,不過我沒說實話。那晚我是我這幾個月難得比較輕鬆的時候。
阿生清清喉嚨,又開始唱:「不要談什麼分離,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哭泣,那只是昨天的一場夢而已────」
「不要說願不願意,我不會因為這樣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場遊戲────」
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不要把殘缺的愛留在這裡,
在兩個人的世界裡不該有你,
……
說什麼此情永不移,說什麼我愛你,
如今已然沒有你,我還是我自己…….
我突然咳出一口煙,嗆辣的味道瞬間衝進氣管,鼻腔整個刺痛起來,後來擴張到整個眼眶,逼得我流出一點眼淚。
阿生忽然彈了起來,明顯嚇住了:「你、你哭啦?」
我朝他比出中指,咳個不停,他拍了拍我的背,有點笨拙,問我要不要喝水;他從冰箱翻出一瓶礦泉水來,大手一擰,擰出好聽的聲音。
我仰頭灌了一口,又聽他說:「這水要錢啊。」
我情不自禁伸手巴了他的頭,竟相當順手,就像以前我打程耀青那樣。
……等我平復下來後,就聽他略不好意思地說,「還以為你哭了,抱歉啊!」
我嗯了聲,沒接話,氣氛又安靜下來。
沒一會兒,他又問:「欸,你有沒有他的照片?我能看看嗎?」
我抬頭盯著他,大概是被我看的發毛,立刻擺擺手說他沒什麼意思,只是好奇而已,我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
我沉默了幾秒,說:「沒有。」
阿生張了張嘴,此後沒再說話,一夜無聲。
我算是騙阿生的。
嚴格來說,我跟高鎮東是拍過照的,前年我們去泰國玩,在曼谷當地一間遊樂場裡,一時興起找了台大頭貼機,換了硬幣,兩個男人就這麼擠進了那狹小的空間裡,我從沒玩過那種東西,在印象中那都是女人或者小女生在玩的,開始感到不自在,全交給高鎮東去操作,花了近一百泰銖,拍了張十二格的小貼紙,兩個男人的笑臉幾乎站了整個畫面,旁邊滾著細緻的卡通花邊,怎麼看怎麼傻…...
我跟高鎮東一人分了一半。
我不知道高鎮東的那半還在不在;而我的那半,則被我藏在了張學友那張愛火花的專輯殼子裡。
第16章十五
九八那一年是我媽逝世的第十一年。除了每年清明,九月我們也會固定上山祭拜,那是她的忌日。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這次跟著我們父子三人上去的還多了一個,就是程耀青的女朋友,容家。
如今我們也將她當作半個程家人,小兩口談了三年戀愛,感情一直穩定,雖然尚未結婚,但在我跟我爸的認知里,成家不過是早晚的事。我爸對容家這個准媳婦相當滿意,程耀青讀碩士班後,回家的次數比以前更少,可每每回台北必然會帶著人家女孩子,偶爾留人在家小住一晚。容家的長相併不如何出挑,可一瞧就是十分乖巧務實的那類女人,是個能過日子的;她是南投人,父母均務農,第一次來家裡就搬了箱他們老家自己種的巨峰葡萄和幾罐茶葉,老爸開心得很。容家上面還有三位兄弟姊妹,她是老么,幼時家境也不算寬裕,可她父母就是寧願咬緊牙關、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也堅持讓四個小孩都上學念書,他們家四個孩子特別爭氣,據說當年兩屆聯考,她兩個哥哥都是理科狀元,全上了台大;她姊姊念得是交大;她則考進成大,一門四傑,南投老鄉的那些左鄰右舍讚嘆不已,當年那些私下暗勸容家爸爸媽媽何必苦撐非要讓四個孩子都去拚大學的那些人,女兒畢竟要嫁出去,要供供兒子就夠啦,可後來那些反倒一一改口,又羨又酸地說她們家祖墳風水好,孩子各各有大前途,父母以後只管等著享清福了…….
當時聽容家提起這些家事,我跟我爸心底都多少有些驚嘆,一下又難以想像容家的家庭了。是怎樣家庭能夠教育出這些子女?我毫無概念,但她的父母的堅毅實在了不起。起初聽到容家那些兄弟姊妹全是高知識分子,老爸還有些操心────父母到底是私心的,如果容家今天是我們家的女兒,那她要怎樣往上爬老爸肯定都支持到底,可現實程耀青才是他親兒子,他自然更希望娶進門的兒媳婦能夠好好照顧他的兒子,而不是鎮日在外拋頭露面的女強人……不過隨著人家拜訪的次數增多,意外發現容家的性格不僅樸實禮貌,還特別細心,每次來到家裡吃飯,總是自動攬起一切善後工作,洗碗、擦桌子、切水果;飯後必定端坐在客廳陪我爸聊天,說的還是台語,聊得是瑣事,語氣挑不出一絲不耐。
家裡多個女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入眼的一切通通柔和起來,連空氣也輕盈了幾分,電視機開著,外面又不時傳來容家與老爸的閒話家常與笑聲,門是半掩的,那時候程耀青就會跑到我房間裡來,開始跟我閒聊他那一陣子的課業與實習生活……
容家早跟著程耀青一起稱我為大哥了。大概是從程耀青那裡得知我現在還是『單身』,偶爾也會拐彎地試探,說有幾個不錯的朋友,性格都不錯,也單身呢……我算是聽明白了,對容家的好意也是一笑帶過。有一次還缺德地拿了陳儀伶做擋箭牌。我老早就知道程耀青是老爸安排的『線人』,我跟我爸之間本就話少,且他架子端慣了,像這種柔軟的私事,他一個大男人彆扭問不出口,就讓程耀青來做探子,幾年下來都是如此。這種工作一般肯定都是落在家裡女人的頭上,女人家愛八卦,總比男人更樂意做這種事────她們細膩、敏銳,要是我媽今天還在,她絕對當仁不讓,我可能就很難矇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