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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0:23:52 作者: 天如玉
    「你還不夠了解叔叔的秉性,他看似淡漠,實則重情,而對文素則是重中之重,否則也不會對她尊重若斯,動心良久還隱而不發,只徐徐圖之。他不是沒有失去過重視之人,可都一一忍耐了過來,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再有人動他手中最看重呵護的至寶,你猜會怎樣?」

    瞥見陸坊眼中隱隱閃過的一絲恍然,蕭端忍不住勾了勾唇,黑眸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始終難掩其中幽幽寒氣。「若是那個除去他至寶的人是當今皇帝,又該如何?」

    陸坊徹底恍然大悟。

    蕭端的計劃從開始就在一步步進行,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但時機恰當,天時地利,便造就了如今的爆發。

    他一步步苦心經營,幾乎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一遍。如今收買戶部尚書,指使陸坊,利用文素對蕭崢的擔心逼她犯了事,再誇大她的身份,最後利用皇帝對權力的嚮往,便能將她引入深淵。

    待蕭崢凱旋的那日,得知心愛之人已命喪皇帝之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蕭端不是沒想過換一個人選,當初青海國女王對蕭崢表示出好感時,他甚至想過以此來激化他於皇帝之間的矛盾,可是蕭崢對東德玉頌無意,便難以成功。蕭崢的眼中只看得的到文素,而這讓她成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他要將她推到自己叔叔身邊,讓兩人傾心相戀,難分彼此,然後再借皇帝的手除去文素。宛若心頭剜肉,痛徹骨髓,徹底激發蕭崢過往的怨尤與壓抑,將那本不該坐於金鑾殿上的稚子給拉下馬來!而後黃袍加身,成就萬世基業。

    文素本沒有錯,怪只怪她被蕭崢深愛。

    一番話說完,四周悄無聲息。

    陸坊幾乎要被嚇呆。他知道平陽王心機深沉,但沒想到深沉到如此地步,這樣的計劃竟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只為這一刻的收網。他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叔叔也利用,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是其中有絲毫偏差,便有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忍不住揣測,這樣的人有此心智,為何不自己謀取帝位?

    「本王知曉你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本王對那位子沒興趣,皇位能者居之,只有叔叔這樣的王者才配得上,至於蕭翊麼……」他冷笑著嗤之以鼻,「太不夠格了……」

    篤篤篤----

    三聲輕響扣在門上,讓陸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小廝細細的聲音在外響起:「啟稟大人,宮中傳來消息,陛下經不住首輔等人的勸說,已然決定除去文素了……」

    五五章

    劉珂在天牢外一陣陣徘徊,對牢頭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是塞銀子又是賠笑臉,卻沒有半點效果。

    牢頭也是無奈,見他焦急若斯,出言安慰道:「劉大人就回去吧,畢竟是陛下特地命令看守的重犯,小人實在不敢私自通融啊。」

    劉珂失望至極,只好悻悻而歸。

    文素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他四處奔走,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可是沒有絲毫效果。

    皇帝雖然之前掙扎動搖,但在首輔問出「陛下難道要一直受迫於攝政王的yín威之下」時,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不知道那日平陽王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沒有什麼好事,以致於求了那麼多人,他也始終沒有去求平陽王。

    不過他還是去了攝政王府,卻是為了找趙全。

    事到如今,也許只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

    江南的戰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七個反王之中唯有廣陵王兵馬最多,所以揚州一戰十分艱難,若非周賢達及時押送物資抵達,戰局恐怕就會不可收拾了。

    廣陵王不善治軍,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不過身邊有個軍師十分厲害,蕭崢精心布置的戰局屢次三番被他找到生門,雙方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江南大士族江家出面,以一女相許,豐厚嫁妝為條件,將之籠絡了過來,這才扭轉了局勢。廣陵王長期依賴他人,到此地步便無計可施,眼看便要大敗。

    雙方混戰,往來也不似之前那般閉塞。沒多久,江家便派人來找蕭崢,提了一個條件。

    蕭崢在帳房內靜靜地聽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拒絕了:「回去稟告江氏族長,多謝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還是請他另擇佳婿吧。」

    來傳信的是個後生,許是在大家族裡養出了刁脾氣,聞言氣不過,便頂撞道:「王爺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戰中出過多少力氣您也知曉,當初沿江除貪之事江家亦有分擔,如今族長將他最寶貝的女兒許給王爺,您怎能直接一句話便回了?」

    蕭崢終於抬眼看向他,一言未發,眼中凌厲已讓他退後了半步,竟對剛才說的話隱隱生出後怕來。

    「江家是不是搞錯了?本王來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諸大世家於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他日一切好說,但現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長劍擲了過去,在那人腳尖處扎住,待驚得那後生一聲慘叫出聲時,才緩緩說完後半句話:「最好不要與本王談條件!」

    後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面色蒼白如紙,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帳外蛙聲一片,夏風吹入,燭火搖動,映照著蕭崢的臉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當物資運來的一刻他便明了,這麼凌厲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經動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計。

    他嘆息一聲,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思緒卻早已飛回京城。

    陸坊既然故意剋扣兵器,必然是蕭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應當是為了逼迫自己,看來臨走的那幾句交代終究是沒有作用。

    同樣是自己最在乎的至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出事,更不希望他們彼此傷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線遲遲沒有送來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鎖。好在他臨走前給趙全留了令牌,然而他寧願永遠不要看到趙全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那必然已經是最後一步。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帳頂發呆。蕭端定然想到他會猜到這一切幕後主使都是他,可是仍舊不顧一切的撲了進來。原來仇恨竟然在他心裡埋下了這麼深的根須。

    他也發現,自己並不完全了解這個侄子。蕭端的動機不複雜,卻堅持,執念了那麼多年,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放下。

    蕭崢想起當年溫文爾雅拖著病體的長兄,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請他好好照顧蕭端,然後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碼不會連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樣苦命。」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得,雖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個孩子記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銘心。

    如今他什麼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願文素平安無事便好。

    帳簾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開,打破安寧。周遭一陣細響,幾道黑影迅速襲向門邊,在蕭崢抬眼看過去時,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風塵僕僕,面露焦色。

    「趙全?」蕭崢驚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頭皺緊:「你怎麼來了?」

    趙全顧不得行禮,忙不迭的開了口:「王爺,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憂了……」

    ※

    一般問斬皆安排在秋後,然而若是未防夜長夢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類。

    牢中最後一頓飯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葉也沒留下,而後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著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車。

    她知道自己會被除去,但是是犧牲在一場陰謀之下,而非瀆職。她立於世間,坦坦蕩蕩,為何不能身著官服?

    主監斬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說這於理不合,開口卻說了一聲抱歉:「文大人,在下求過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聽不進去,還望您見諒。」

    文素失笑,「御史大人能從當初的反對在下到如今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豈可再奢求其他,文素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因為銬著枷鎖,她行動不便,動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攔下,嘆息道:「若是大人沒有那個身份……也就一切好說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詢問,同負責的副監斬官已經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時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抬眼去看文素,便見她一張臉瞬間慘白。

    不可能不害怕,實際上這幾日她一直在害怕,聽著外面傳來劉珂隱約的求情聲,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終於到了這最後一日,強作輕鬆到了現在,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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