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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鍾

2023-09-23 20:22:49 作者: 非天夜翔
    李慶成從馬車內座位下取出皮甲換上,解了馬車的套繩與方青余各騎一匹馬,吩咐道:「你去幫唐鴻,見機行事,我去尋鷹哥。」

    方青余點頭,撥轉馬頭朝州尉府的方向去,李慶成則調頭出城。

    那時東大街已熄了燈火,城門處卻還未曾接到通報,李慶成出了城,海東青飛起,展翅於低空滑翔帶路,領著李慶成朝城南去。

    唐鴻帶著八十名兵士沿路衝過長街。

    「林州尉——!」唐鴻道:「林州尉!府上有人嗎?」

    剎那驚動了整個州尉府,副將章衍衝出門外,大聲斥道:「你是何人?!」

    唐鴻掏出一封信,問:「林犀州尉呢?!你叫什麼名字?此事生死攸關,快請稟報州尉大人!」

    章衍接過信,見唐鴻身著戎裝,不似西川一派,答道:「州尉前往孫府赴宴未歸,末將章衍,大人怎麼稱呼?」

    「吾乃當朝大將軍唐英照之子唐鴻!」唐鴻道:「章大人,我們奉朝廷命令進入西川,在驛站發現一名信差鬼鬼祟祟,形跡可疑,搜身後發現一封信。」

    章衍接過信遲疑片刻,著人前去孫府帶話,將唐鴻請入正廳,隨手拆了信,唐鴻也不阻止,端起茶便灌了下去。

    章衍越看越是心驚,將紙折好,蹙眉道:「唐將軍,此信所言當真?」

    唐鴻:「太子殿下正在趕向汀城的路上,派我先一步快馬兼程,前來通報,恐怕孫家要謀害林州尉。」

    事出突然,章衍本就是懵人,此刻全無對策,只坐著反覆問:「這可怎麼辦?」

    唐鴻道:「待林州尉歸來後再作計較……」

    話音未落,府外已有士兵大吼道:

    「報——林州尉於赴宴途中遇刺!」

    章衍只覺腦中嗡了聲,思緒一片空白,與唐鴻對視,唐鴻目光也是茫然不知所措。

    「林州尉還活著麼?」唐鴻道。

    「不……末將不知。」那士兵也是混亂至極:「護送的弟兄們都死了,據東大街的百姓說,州尉與刺史兩轎一前一後,朝孫府去赴宴,途中孫刺史停轎請州尉大人過去,據說是有事相談,州尉回來後沒走多遠,路邊便有埋伏的刺客……據說、據說……」

    「據說什麼?」唐鴻顫聲道。

    士兵道:「據說州尉被分了屍,現在東大街一片混亂,屍體已經被刺客帶走了!」

    章衍起身,而後又重重坐下。

    廳內靜了片刻,唐鴻道:「章大人。」

    章衍咽了下口水,唐鴻沉聲道:「章大人!」

    「隨我前去東大街!」章衍回身去取盔甲。

    唐鴻道:「留步!章大人!現下千萬不可慌亂!」

    章衍停下腳步,遲疑不定,唐鴻道:「若我所料不差,刺史馬上就要來了,到時只怕要強行接手汀州軍,章大人若有半分遲疑,只怕也要遭了毒手。」

    章衍取出信,哆嗦著又看一次,刺史殷紅的印章蓋在落款處,當即再無懷疑。

    「現在該怎麼做?」章衍道:「該怎麼辦?」

    唐鴻沉聲道:「章大人!你我同是虞國軍人,此刻正是干一番大事業的時候,決計不可亂了方寸,太子殿下著我前來便是為的與汀州軍同生死,共存亡,如今林州尉未等到便已遭了毒手,章將軍萬不可坐以待斃,但請聽我一言!」說畢單膝跪下:「唐鴻為太子殿下懇求章大人一事!」

    章衍忙扶道:「唐大人快快請起。」

    唐鴻從腰囊中取出一枚純銀腰牌:「章大人,這是殿下令我帶來給林州尉的,如今州尉遭了不測,章大人若願繼承林州尉遺命,追隨太子身側,我以前程作保,請殿下委任大人為汀州州尉。」

    章衍目光閃爍,仍在遲疑,唐鴻又道:「章大人若不願也無妨,但容末將多說一句,孫刺史殺了州尉大人,定會時刻提防你為州尉復仇,不定接手軍隊後會再下毒手。章大人,身家性命,殿下安危,林州尉的血仇,全在你一念之間。」

    章衍被唐鴻說得有點動心,卻仍不肯就信,顫聲道:「太子殿下何時入城?朝廷軍若來了該怎麼辦?」

    唐鴻道:「信上說了,朝廷只派兩千兵馬,咱們有八千人守著汀城,怕它作甚?!年前楓關一戰元氣大傷,朝中再沒有軍力對西川用兵了。」

    章衍緩緩點頭,唐鴻又道:「章州尉,殿下才是真龍天子,先前已向林大人送來密信,不幸林大人壯烈犧牲,此去章州尉前途無量,還請謹慎斟酌。」

    唐鴻說完這句便不再吭聲,看著章衍,已是最後關頭,該說的都說了,當即右手微微蓄勁,只待章衍有些許遲疑便馬上拔戟殺了他。

    章衍抬手示意唐鴻稍等,一路進了林犀書房,他跟隨林犀近十載,對機密軍報再熟悉不過,當即扳開機關,翻檢書櫃內的暗格,尋到一封信。

    正是數天前張慕親手交給林犀的密信。

    林犀為保萬全,赴宴時並不將信帶在身上,章衍看完信,終於再無懷疑,一陣風出外道:「該如何做,還請唐大人教我。」

    唐鴻如釋重負,抱拳道:「州尉大人,府上有多少親兵?」

    唐鴻換了稱呼,州尉之位敲釘轉腳,已板上釘釘,章衍不禁有些不習慣,答道:「有……八十名將士。」

    唐鴻道:「我帶了八十名殿下的隨身侍衛,你的親兵仍歸你統領,咱們先到城門處,告知林大人之事,務必將城門守軍和平收編,殿下說過,不動汀城一兵一卒,誰的兵仍由誰率領……」

    這話不亞於給章衍吃了枚定心丸,然而話音未落,門外又有人惶急沖入,喊道:「報——孫刺史帶了百餘府上親兵前來,在門外傳見章大人!」

    這下來得正好,唐鴻道:「我給你開路,章大人,咱們殺出去!」

    章衍道:「等等,事情不定仍有轉機!」

    唐鴻:「刺史若有心商談會親自入府,現在守在府外等候,便是想下毒手無疑,州尉大人不可行險。」

    章衍聞言色變,忙召集了府里所有兵士,與唐鴻出府。

    天色漆黑,孫刺史先前又未見著唐鴻,不知是何許人也,只以為是名普通佰長,遂朗聲道:「章衍何在?」

    章衍策馬出列:「末將在,孫大人有何吩咐?」

    唐鴻轉頭,朝高處使了個眼色,方青余雲舒劍出鞘,壁虎般斜斜貼在房檐上,深藍色侍衛錦袍與皎皎明月,萬里夜色同為一體,只待刺史所言不對便從高處掠下,取其性命。

    孫刺史緩緩道:「林州尉赴宴遇刺,驟遭孫家與冒牌太子毒手,去將林大人的兵符取出來,與我前去接手城防軍。」

    此話一出,兵士群情聳動,盡數譁然。

    章衍已看過兩封信,早已認定是刺史下的毒手,怎會信他所言?當即冷冷道:「末將敢問大人,殺害州尉的兇手何在?」

    孫刺史道:「本官正在著人追查,若尋到兇手,一定交給你手刃仇敵,軍隊之事不可耽擱,遲則生變,快!」

    章衍道:「兇手未明,恕末將不能交出兵符,孫大人請回。」

    孫刺史怒道:「章衍!你不要自毀前程!林州尉勾結孫家,妄想扶立一個冒牌太子篡位,如今橫死街頭,朝廷來使數日便到,識相的便交出兵符,本官為你求情,饒你一命,若存心謀逆,便是死路一條!」

    方青余與唐鴻都不禁心道:果然全都在李慶成的預料之中,這刺史實在是太配合了。

    唐鴻反手抽出背後翻海戟,大吼道:「殺林州尉的人就是你!殺了他,為州尉大人報仇!」

    章衍聽到要治罪早已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拔出佩劍,大吼道:「殺了他,為州尉大人報仇!」

    同一時間,黑漆漆的綿山曠野,山路崎嶇。

    李慶成一路衝上山,在側峰上勒停駿馬,海東青一聲長唳,收翅落下,站在李慶成肩上。

    旁邊樹上還拴著另一匹在吃草的戰馬,馬上搭著染血的夜行服,是張慕的。

    李慶成放了馬兒去吃草,沿著台階輕手輕腳上去,登上峰頂的開闊地,黑暗裡,面前有個道觀,一星燈火如豆。

    觀前寬敞地上,站了兩個人,一人身材頎長,上身赤裸,外袍搭在腰間,袍襟在寒風裡飄揚,手持無名刀,正是張慕。

    另一人則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道骨仙風,穿著灰藍色的道袍,手持木劍。

    「慕成。」老人和藹道:「多年未見,你已這般高了。」

    張慕倒提長刀,躬身抱拳:「孫師,慕成斗膽,請孫師將觀中那人交出來。」

    李慶成站得遠遠的,想起方青余說過,孫岩之父告老不再打理族中之事,歸隱城外聞鐘山獨自修道,料想便是他了,林犀居然躲到這裡來?

    那老道正是孫岩之父,只聞孫老道說:「慕成,林州尉鎮守汀城十一年,縱無功績,也是無過,你一身血戾之氣,追殺他又是何故?」

    張慕認真道:「他逆了我家殿下。」

    孫老道嘆了口氣:「李慶成已到汀城來了?」

    張慕道:「是,孫師,請將此人交給慕成,再不叨擾。」

    孫道士若有所思:「若我不交呢。」

    張慕生硬地答道:「那便只有得罪了。」

    孫道士遺憾搖頭:「林犀照拂孫家多年,既前來託庇於我,便不能坐看他死於非命,你動手吧。」

    張慕提著刀,身影在月光下微微發抖,似是拿不定主意。

    孫老道士等了很久,緩緩道:「慕成,你不敢向我揮刀?」

    「先帝入主汀城的那一天,這處是我與你父親的演武場。」孫老道士說:「你應當還記得,你和岩兒是唯一的兩名看客,慕成。」

    「記得。」張慕聲音低沉而嘶啞,側頭看了一眼道觀前懸掛的那口巨鍾。

    李慶成站在一塊大石頭後,屏住呼吸。

    孫老道和顏悅色道:「當年你父勝了我,敲響這口鐘,親自下山,護送李肅入主汀城。都說銅鐘九響,改朝換代;楓水化凍,冬去春來。聞鐘山歷來是迎送帝君之處。你今夜前來,是想殺人,還是學你父親,親自敲響這口鐘?」

    張慕緩緩搖頭,一字一句道:「縱是此鐘不響,汀城十萬民眾,八千子弟兵也會向他效忠。慶成從始至終,倚仗的都是自己的運籌。」

    孫道士唏噓道:「若無人助他,縱運籌千里,不過也是紙上談兵,慕成,你太像張莊主了,你父追隨李謀多年,那時他還未稱帝。你就從未想過,為何效忠於他?此子何德何能?令你死心塌地?」

    張慕:「因為,我叫張慕成。」

    李慶成心中瞬時一凜。

    剎那間崇山峻岭一片靜謐,月夜萬里寒鴉齊鳴。

    銀光遍野,悠悠天地,唯屹立於聞鐘山之巔,肩扛無名刀,冷漠而溫情地說出那句「因為我叫張慕成」的男人。

    那一刻李慶成的心跳似是安靜地停了。

    「因為你叫……張慕成。」李慶成以極低的聲音喃喃道。

    許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情感終於再難抑制,盡數噴發,將他的天下,理想與執著燒成飛灰,山巔,圓月,袍襟在風中飄蕩的唯此一人。

    「慕哥。」李慶成低低道。

    孫道士眯起雙眼,兩道花白的眉毛一抖,繼而欣然一笑:「既是如此,張少莊主,請。」

    張慕換了個身姿,單手一甩長刀,斜斜指地,月光照在他帶著燙痕的臉上,李慶成在遠處看著,砰然心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張慕成。」李慶成喃喃道。

    剎那間張慕朗聲長嘯,內勁綿延充沛,黑鐵鑄就的無名刀灑出一片銀白的月光,已與孫道士戰在一處!

    只見張慕一式立刀直進,孫老道使出家傳絕學折梅手,秒到毫釐地在刀背上一拈,順勢將重刀橫拖過來,張慕怒吼一聲,橫刀疾掃,袍襟飄揚,猶如搏兔蒼鷹!

    勁風四下激射,那尚且是李慶成第一次見到張慕全力應戰,一輪明月之下,張慕身與刀合,一柄重刀使得說不出的靈動,揮、砍、劈、旋、掠、抹、挑,有若雄鷹亮翅,風捲殘雲,羽絮飄蕩!

    孫老道則如同颶風中的一葉扁舟,拍打橫挪,動作卻越來越慢,全身被籠在一團粘滯的氣勁中,李慶成只覺勁風範圍不斷擴大,直至整個空曠地上,一縷氣勁若有若無,制住所有人的行動。

    孫老道年事已高,被這氣勁拖得猶如置身泥淖,動作越來越慢,直到張慕怒吼聲再起,原地旋身,反手一式「大劈棺」!

    那一刀鋼勇無儔,刀身自背後挑起,划過一個完美的,閃著銀光的弧,蓄滿力度,攜著山洪噴發,排山倒海,雷霆萬鈞的全身力度,仿佛要將整座山頭砍成兩半,狠狠砍了下來!

    轟一聲巨響,青磚被砍得粉碎,地面在刀氣中爆出道半尺深,三尺長的溝壑,孫老道在刀氣激盪下口鼻溢血,搖搖欲墜。

    「你……」孫老道猛地一揚袖!

    張慕早有提防,右手空手一撮,金光閃爍!

    李慶成只覺眼前一花,空中銀光飛閃,繼而金標呼嘯,眨眼剎那叮叮叮叮叮五聲,梅花鏢與金鷹羽互撞,落了滿地。

    張慕:「孫師,我贏了。」

    孫老道緩緩朝後倒下,摔在地上。

    張慕躬著身,控制不住地疾喘,先前那番激戰幾乎耗去他所有體力,此刻糾結的背脊與赤裸的上身俱是汗水淋漓。

    他依舊維持著最後一刀時的身姿,將刀回手勉力一拖,瀟灑負回背上,轉身拖著沉重步伐,搖搖晃晃,走向道觀。

    李慶成邁出一步。

    張慕停下動作,耳朵習慣性地動了動。

    李慶成跑向張慕,張慕轉過身,伸出手。

    「慕哥。」李慶成說。

    「來,慶成。」張慕漠然道。

    李慶成走上前去,與張慕牽著手,張慕猛地把李慶成拉進自己懷裡,二人緊緊抱在一處。

    冰冷的刀,滾燙的背脊,肌膚間的男子氣息。

    張慕摸了摸李慶成抱在自己腰間的手,輕輕把它拉開,問:「什麼時候來的?」

    李慶成:「好一會了,你沒聽見鷹叫?」

    張慕茫然搖頭:「方才運功入境,除了孫師,外事俱看不見,也聽不到。」他緩緩按著李慶成的肩甲摸了摸,疲憊問:「城裡呢?」

    李慶成答:「唐鴻和方青余去了。」

    說到這裡李慶成才猛然警醒,問:「那廝呢?得馬上把他帶回去。」

    張慕難得地微微一笑,看著李慶成的雙眼:「我去。」

    張慕進了道觀,李慶成站在月色下,看了遠處昏過去的孫道士一會,過去將他扛進台階,放在觀內蒲團上。

    張慕把林犀扔在廳內:「不礙事,我以刀氣封了孫師全身要穴,稍後便能醒轉。」

    李慶成點了點頭,再躬身探林犀鼻息,只見林犀面如金紙,呼吸出的多,進的少,口鼻間儘是血沫。

    李慶成拈開其眼皮時見眼白充血,瞳孔擴散,先前遭了張慕一刀,肋骨齊斷,深扎入肺,又拼死跑上山,已救不活了。

    李慶成又等了一會,直到林犀呼吸停止,才說:「走,把屍體帶回去。」

    張慕拖著林犀的一隻腳,將他拖出道觀外,李慶成停下腳步,看著門外那口鐘。

    「當年是怎麼回事?」李慶成不禁問道:「你爹和我爹也來過這裡?」

    張慕點頭。

    李慶成道:「鐘響有何含義?」

    張慕答:「孫家世代守鍾,汀城有句歌謠:鐘山九響,改朝換代;楓水化凍,冬去春來。當年我爹撞響此鍾,護送先帝入城,不費一兵一卒,汀城全境投誠。」

    李慶成喃喃道:「既有這傳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張慕:「因為不是時候。」

    李慶成走出一步:「現在呢?」

    張慕:「現在已無妨了,你想聽鐘聲嗎?」

    李慶成朝巨鍾走去,張慕扔下林犀屍身,一手按著李慶成的肩膀,示意他在原地等候。

    「我為你做。」張慕道:「這是我的本份。」

    張慕獨自走向道觀外的巨鍾。

    「當——!」

    聞鐘山第一響,在安靜的夜裡遠遠傳開,聲動百里。

    連遠在楓水南岸的葭城萬民也聽見了遠遠傳來的鐘響。

    「當——!」

    時隔二十年,自虞帝李謀一統西川後,鐘聲再度響起,渾厚鐘聲於夜空中悠揚傳來。

    「當——!」

    張慕赤著男兒肩背,推動撞柱,每一下撞上,銅鐘雷鳴般的巨響震耳欲聾,聞鐘山靜夜林鳥驚飛,掠過天際。

    「當——!」

    天際一輪銀雷,汀城千萬百姓抬頭,城頭兵士紛紛茫然四顧。

    「開城門——!」一名老兵喝道:「開城門,迎天子!」

    「當——!」

    二十年前,親眼目睹虞帝李謀與張孞入城的百姓記起往事,紛紛從家中奔出,站在街上。

    時值夜半,火把林立,唐鴻、方青餘二人帶著汀州尉副將從長街盡頭匆匆衝來,各自勒停奔馬。

    「怎麼回事?」唐鴻道:「鐘聲?州尉大人可知鐘聲何意?」

    章衍顫聲道:「鐘山九響,改朝換代;楓水化凍,秋去春來,是孫老親自撞的鐘?快到城門去迎接殿下!」

    方青余縱馬奔來,朝唐鴻使了個眼色,唐鴻道:「這位是方將軍,自己人,先前便接了太子之命前來,留在汀城內照應的。」

    章衍在馬上抱拳與方青余見禮,方青余問:「唐大人,殿下何時進城?城內的宅邸已打掃好了。」

    唐鴻道:「馬上要進城了,請州尉大人在城樓上等候。」

    章衍仍存了提防之心:「殿下帶了多少人前來?可須開啟大門?」

    方青餘一哂道:「殿下相信,這天下的臣子對他都忠心不貳,他相信林大人,也相信章州尉,是以孤身前來,章州尉只需開一小門,在城樓上等候便可。」

    章衍駐馬沉默許久,繼而重重一點頭,跟隨唐鴻朝城樓上去。

    九聲鐘響畢,萬民聳動,紛紛拖家帶口走到街邊。

    章衍上城樓,等了又等,蒼茫夜色中,漆黑山巒連綿起伏,兩騎下了聞鐘山,遙遙趕向城門。

    李慶成與張慕共乘一騎,另一騎上,牢牢地捆著個人。

    方青余與唐鴻站在高處,海東青長唳一聲,在城牆上打了個旋,飛回張慕肩頭,二騎抵達城門外,卻不入城。

    李慶成翻身下馬。

    「來人可是太子殿下!」章衍遠遠喊道:「吾乃汀州林州尉副將章衍,林州尉驟遇刺客,生死未卜……」

    李慶成沉默不答,從另一匹馬上解下捆住的人,親自抱著,走到城門口處,將那具屍體放在地上。

    汀州大門緩緩打開,城內長街萬民注目。

    城內,城外鴉雀無聲。

    李慶成擺好林犀屍體,緩緩雙膝跪下,麻木道:「林犀州尉鎮守汀州十年,一朝為反賊所害,全因我遲來一步。」

    「今日!」

    「忠臣為我壯烈身死!」

    「我李慶成以虞國太子之名起誓!他朝!定為林大人報仇雪恨!」

    李慶成大哭揮淚,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當著數萬人的面,朝林犀的屍體磕了三個響頭。

    剎那城頭兵士,城內百姓盡數譁然,章衍忙衝下城樓,親自出城扶起李慶成,兵士上前收斂林犀屍身。

    章衍親自牽著馬,將李慶成帶進城去。

    「殿下。」唐鴻與方青余上前。

    李慶成兩眼通紅,勉強點頭,問:「章衍?」

    「末將在!」章衍抱拳單膝跪下。

    李慶成咬破手指頭,方青余馬上識相遞過一張紙,李慶成落指疾書,一張委任狀輕飄飄揮就,末了還按下通紅指印。

    「章卿,你從這一刻起便是汀州尉,這裡有我親自寫的委任書,你帶著委任書與唐鴻、方青餘一同前去收編城外舊部,若有誰不服,立即殺無赦!將守軍撤回城內,等待與朝廷一戰,為林老報仇。」

    章衍接過太子手書,不禁百感交集,終於親眼見到林犀屍身,既悲又喜,悲的是林犀與自己有提拔之恩;喜的則是,一夜間自己竟成了勤王功臣,來日定榮寵無極。

    章衍與方青余,唐鴻帶了一隊兵出城,李慶成吁了口氣,抹了把臉,側頭看張慕,笑了笑。

    張慕的嘴角僵硬地牽了牽,以示回應。

    「累麼?」李慶成道。

    張慕顯也甚疲,勉強點頭,看著李慶成的手指:「我撐得住,你痛麼。」

    李慶成上馬道:「還行,先回去歇會兒罷。」

    身周仍有二十名兵士,當即散開,護著李慶成與張慕朝城西去。

    兩人共乘一騎,所過之處,沿街百姓紛紛下跪,孫府大門正對城中楓河上石橋,只見孫岩帶著全家男丁出府,跪在門外。

    李慶成點了點頭,隨手一扯馬韁,開口道:「孫岩。」

    孫岩道:「臣……臣在。」

    李慶成:「明天午後過來,朕覺得……咱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個價錢了,孫卿,你說呢?」

    孫岩顫聲道:「臣不敢,全聽殿下吩咐。」

    李慶成莞爾道:「別怕,看在你和慕哥的情分上,朕不會漫天要價的,你還是可以著地還錢。」說畢策馬悠然自得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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