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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20:19:59 作者: 瀾問
    景良辰接到趙隊飛來的眼色,趕忙扶著景澄就想往外走,起碼先把盛怒之下的這波兒躲過去,卻沒想到景澄晃了一步掙開了他的攙扶,向前一步站在了程局的對面。

    他腳步虛浮,人也明顯孱弱,邁步時不由自主地抬手撐了下桌沿,雪白桌面上清晰地印出一個血手印。景澄努力挺直脊背,似乎想讓裹在警服里的自己不要顯得過於狼狽。

    「對不起,但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事情查清楚。」

    景良辰覷著他姑父黑雲罩頂的臉色,身上每一絲肌肉都是緊繃的,他真擔心程局再祭出這麼怒火中燒的一腳,那麼他哥大概就可以了卻愛恨直接飛升了。

    「脫了,」程光毅負著手冷聲道,「把警服脫了,證件和配備都交出來!」

    「你要關我麼?」景澄的聲音微微發顫,透著一種從心底發出的寒意和難以割捨。

    他永遠都不能忘記自己第一天領到警服時那種狂喜的心情,也記得自己曾經無數次在程局休息的時候偷偷把他寬大到離譜的制服穿在身上比劃出射擊的姿勢或者把景良辰按在地上當賊抓。

    景澄的目光濡濕一片,那麼堅毅如冰的一個人,流淚的時候也格外讓人心塞。

    一旁的趙隊和景良辰很想說點什麼幫他求情,哪怕稍微緩和一下氣氛,可心裡卻好像慪了一壇陳年老醋,酸澀得讓人無法開口。

    程局臉上刀刻斧鑿般的表情露出一絲細微的裂痕,這個兒子從小到大被他拳打腳踢的次數可能用一窩子的蜈蚣腿兒都數不清楚,可上一次被他打哭是什麼時候,五歲,還是六歲?

    但那一絲裂痕稍縱即逝,連聲音都堅硬如鐵,「你從現在開始停職反省,要麼醫院把你關進ICU,要麼……你就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步也不許離開!脫!」

    景澄緩緩從口袋裡掏出證件,解下手銬放在會議桌上,隨即染了血的白皙手指緩緩將制服的衣扣一顆顆解開,他的動作沉穩而鄭重,仿佛每一顆鈕扣都是曠世奇珍一般貴重。

    終於,景澄將挺括厚重的警服脫下,仔細撫平每一處最細小的褶皺,整齊地疊放在桌上。他用凝視戀人一般不舍的目光盯著那件衣服看了一會兒,又抬手輕輕撫摸了肩章處的那兩枚銀色四角星花。

    剛剛印在桌沿的那個血手印似乎正努力伸向警服,帶著絕望和不甘,想將它至死抓在手裡。

    那件穿在景澄身上的藍色襯衫左側下擺,已經被血跡氤氳出大片刺目的殷紅,他此刻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站直身體,沖自己的警服端肅地敬了個禮。

    「景良辰,送我回家吧。」他將鑰匙遞過去,「這個你拿著,我用不著了。」

    「你忍一下,我送你去醫院。」景良辰手忙腳亂地發動汽車,「傷口撕裂感染的話,你就死定了,額頭有點兒熱,是不是已經發燒了?」

    「我不去醫院,送我回家,馬上。你不送我,我就自己走回去。」景澄說著就去抬手開車門。

    「X,我特麼服了你了,回家,現在就回!」景良辰踩下油門,「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啊,我認識一個私人醫生,我把他叫到家裡來,你要是不配合,我就保證鎖完了你之後任何關於案子的消息都不會告訴你!」

    「表面的傷都處理好了,千萬不能再拉扯到傷口,最好還是到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醫生收拾好藥品器具,關合了醫藥箱,他鮮少見到有人在簡單麻醉的條件下處理這麼嚴重的傷口還能維持如此淡定的表情,「消炎藥記得按時吃,也要注意補充營養和臥床休息。」

    景良辰送走了醫生,在樓下的粥鋪里買了午飯提上來,「乖乖養傷,如果你倒下了,再沒人能找得到倪澈,她該不會神鬼不覺地餓死了吧?」

    景澄回了他一個「少來套我話」的眼神,「她怎麼會突然跑去找倪焰?是不是你說漏了什麼讓她猜到我受了傷?」

    「這也能賴到我頭上?」景良辰將鑰匙往床邊柜上一拍,「我懶得給你保管這個,反正只要你想,也沒什麼電子鎖能鎖得住你。」

    景澄躺在床上翻看他同步到另外一部手機上的通訊記錄,已接電話中一個陌生的號碼引起了他的注意,再看看通話日期和時間,想起瞿美景說過替他接了一個錯投了快遞的電話,一縷疑惑滑過心頭。

    他用座機撥給瞿美景,再細問了一次那通電話的內容,印證了心中的猜測。錯投到樓上住戶的快遞,他百分百肯定,這個快遞絕對是不存在的。

    「你吃了飯好好休息吧,別想東想西的了,晚上下了班我再過來看你。」

    ***

    倪澈感覺自己做了一個綿長到永無盡頭的夢,夢裡她回到了曾經的崇家,躺在那間屬於自己的寬敞臥室里。

    是的,這是她十八歲之前住過的那間臥室,圓形軟包大床擺在房間的一角,雪白的輕紗幔帳鋪天蓋地垂落下來,床邊是一盞歐式宮廷風格的純白鐵藝落地燈,磨砂燈罩宛如一株生動的鬱金香花苞,透著暖白的微光。

    倪澈的睡眠很輕,她房間的牆壁做過特殊的隔音處理,整面牆由上到下都做了白色的真皮軟包,細緻優雅的抽象樹形壓紋是一位知名歐洲設計師的手繪作品,枝椏上稀落地點綴著淺淡的銀色葉片形圖案,只有在燈光大亮的時候才晃出瑩瑩光影。

    還有吊頂上波浪形排列的風琴管水晶燈飾,每每有微風拂過,便會發出悅耳的清響。

    遠處的牆面矗立著一整排的白漆實木書架,上面排放著被倪澈精心整理過的各式書籍,其中有一部分是景澄送給她的。她抬手抽出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這是英文譯本,當年景澄經常讀這個故事給她催眠。

    「去承認你的罪過,上帝就會給你新生……以受苦贖罪吧……讓我們一同苦難……」

    倪澈緊緊握住了自己胸前那枚十字架,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索尼婭也有一枚銅製的十字架,如果我願意受苦,是不是就可以救贖一切罪過?

    倪澈閉上眼睛,用力扯斷頸間的項鍊,將它夾在書頁中,重新將書塞回架上。

    她坐在書架前雪白的橢圓形地毯上凝視著整個房間,恍惚中有一種奇異的陌生感,這是在夢裡嗎,真的夢見了從前屬於她的那個家嗎?

    其實許多的細節已經模糊地揉進了潛意識裡,她甚至看到了從前她未曾留意過的某些東西,比如梳妝檯上琥珀色的抽屜拉扣,鋼琴旁那個被她用來塞舊曲譜的手編收納籃,甚至那面崇安不知哪裡尋來逗她玩的手繪埃及豔后面具……

    倪澈扶著書架邊的玻璃矮几站起身,不小心碰翻了上面一架旋珠形狀的永動擺件。

    她將擺件扶正放好,輕輕一碰,立於一個脆弱支點上的旋杆便帶著兩端的旋珠緩緩翻轉起來,永不停息,是以,那兩顆旋珠永遠都隔著一條銀河的距離不得相聚。

    倪澈從不記得自己的房間裡曾經有過這麼特別的一個物件,她的指腹輕輕滑過擺件基座上一行銀色小字:2015鯨市魔方公開賽三階盲擰亞軍32.0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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