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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9:42:44 作者: 慕小楓
    那時候沒有這麼多電子設備,人與人之間也唯有面對面交流。現在老一輩的總說,這樣締結下來的友誼最為真情和長久,其實楚聞道也是這樣認為的。

    不由自主間,楚聞道開始講起了這條老街里曾經的趣聞趣事。街口的糖水鋪搬了,換了家衣服店;本來那裡有間小學,前兩年換了新校區,現在原址上改建了百貨商城;路兩旁種的都是木棉樹,初春的時候這裡都是紅彤彤一片煞是好看,等木棉花掉下來,他們小孩兒就會撿一袋子帶回家熬糖水吃。

    那樣一樁樁的往事如一幅幅生動具體的圖畫,徐輕舟專注地聽著楚聞道講,感受從未體驗過的童年。

    他們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外面是一處露天陽台。現在是冬天,夜晚匆匆來到,朦朧的月色夾雜夕陽的昏黃,使徐輕舟的眼瞳也染上了淺淺的紫。

    楚聞道對上徐輕舟的目光,漸漸地便收了聲。他覺得徐輕舟好像在羨慕,卻又不知道徐輕舟為了什麼而羨慕。

    他想到了幾個小時前的對話,徐輕舟說他不喜歡小孩。他說不奇怪,卻是暗自吃驚。徐輕舟是那麼的會照顧人,在他的心裡似乎什麼事都沒有所謂的差別。就是這樣的人,原來也有自己厭惡的方面。

    徐輕舟時而表現出來的落寞和沉寂,楚聞道現在這才慢慢理解。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都可能對自己現在擁有的產生不滿,如此而已。

    「老師?」

    楚聞道怔了怔,不知不覺間就想得出神了。

    「不小心就說多了,是不是聽得很無聊?」他笑著掩去心裡的不安。

    徐輕舟輕輕搖頭:「不會。」他支著下巴,遙遙地望向窗外漸漸暗沉的天空。「真的很好。」他又道。

    這個時候服務員把菜端了上來,蒸騰的霧氣隔絕在兩人中間。這不是個談心事的最好時候,楚聞道挑了塊魚腩肉放進徐輕舟的碗裡。

    「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他突然說。

    江水把城市劃分成南北兩個區,兩廂建築靜謐地遙遙相對。夜色下燈光璀璨,霓虹燈掛在樹上恰似點染的火焰,由淡到明亮,再從明亮回歸昏暗。一艘遊輪緩慢地駛過,劃開江面的條條波紋,連倒映出來的影子也變得零碎不堪。

    從江面吹來的風帶著明顯的濕氣,徐輕舟不由縮了縮脖子。楚聞道原本比徐輕舟走快一步,後來腳步慢了下來,最後與徐輕舟並肩同行,側身擋過些許寒意。

    「前面人會越來越多,跟緊我。」楚聞道說道。

    徐輕舟點點頭,垂在旁邊的手往旁邊挪了兩寸,狀似不經意地碰到楚聞道的袖口。他瞅了眼楚聞道,見對方沒有絲毫反應,放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揪住那片衣角。

    沿著江邊一路走下去,夜越來越冷,人卻是越來越多,笑聲、歌聲、叫賣聲、吹哨聲等等交織在一起。應該是有什麼活動,徐輕舟想到。

    楚聞道好像又提醒了句什麼,但是徐輕舟聽不清,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手被鬆鬆地包住。徐輕舟明顯地頓住了,嘴巴緊閉,生怕心臟加速跳動的響動會被察覺。

    腳跟貼腳跟,手臂碰手臂。徐輕舟莫名覺得愈來愈悶熱,額頭都是稀鬆的汗。

    他們在人群中穿梭,再走下去,那些喧譁又被拋棄在後頭,耳邊也終於靜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楚聞道鬆開了手,方才沒察覺,這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心沾滿了汗。他把雙手插回衣兜里,走到一個弧形平台上。徐輕舟右手搓了搓空空的左手,抿抿唇跟了上去。

    「你看到那個鐘樓嗎?」楚聞道指去江對面的方向。

    這裡的光線不如剛才的明亮,但徐輕舟還是能清楚地看見那凸出來的三角樓頂。上面有一個很大的圓鍾,指針對準羅馬數字的「Ⅹ」。他打開了手機,還差五分鐘就踏入今晚的十點。

    楚聞道說:「那裡是以前的外國使館,有些用來做餐飲業,有些保留原樣做了參觀景點,哪天你可以去看看。」

    「嗯。」

    徐輕舟走近柵欄,漫不經心地回答。

    接下來誰都沒有說話,光影下的指針悄無聲息地走動。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江水一波推著一波,徐輕舟看著楚聞道的倒影,不由自主地伸直手指,隔空臨摹不斷變化的輪廓。他想,這樣就不會被楚聞道發現了。

    「嘭----」

    耳邊炸開一道來自空中的脆響,徐輕舟茫然地望見漆黑的江水頓時染上色彩。沒等他反應過來,響聲接踵而至,如同一首突然的交響曲。他抬起頭,一朵朵奪目璀璨的煙花在黑夜裡綻放、隱沒、再次綻放。

    他呆呆地睜大眼,呼出的白霧模糊了視線。

    楚聞道側過臉注視著旁邊的人,這樣的煙火盛宴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而這樣的徐輕舟卻是第一次看見。

    柔軟的頭髮被圍巾弄亂,耳廓和臉頰被風吹得泛紅,眼睛被天邊的煙火點綴又黑又亮。他第一次見到徐輕舟的時候就覺得這男孩長得眉清目秀,頗為順眼。幾年過去了,他是老了,徐輕舟卻還是當年青澀的模樣。

    許久,天空再次回到最初的靜默。徐輕舟轉過頭去看楚聞道,眼角仍殘留來不及收斂的興奮。

    「前幾年政府禁止了煙花,不過後來又放開了政策,每隔三年春節時候政府都會舉行一次煙花盛宴。」楚聞道說道,「吃飯的時候剛才想起來今晚有,就帶你來看看,喜歡嗎?」

    徐輕舟彎起了眼:「喜歡。」

    楚聞道習慣性地去揉徐輕舟的頭頂:「喜歡就好,走了回去。」他轉身走開了幾步,卻沒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他不由得停了下來。

    徐輕舟攥住了圍巾的兩角,眼珠動了動,嘴巴張開又闔上。楚聞道站在原地,無奈地翹起唇。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只需要他往回退兩步,他向前走多兩步,他們就可以回到最初的距離。

    他們都清楚,所以他們都這麼做了。

    鞋跟踩在拉長的影子上----咚咚咚----那是誰的心跳在響。他就這樣撞進他的懷抱里,呼吸繚繞在盪動的嘩嘩水聲間。

    「你是想撞死我嗎?」楚聞道哭笑不得地說。

    他沒想到徐輕舟會跑過來,為了接住人,他不免向後踉蹌了兩步。

    徐輕舟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裡,語氣像是夾著晚上的濕氣。

    「老師。」他喚道。

    楚聞道「嗯」了聲,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徐輕舟藏進圍巾里的頭髮勾出來。徐輕舟的發間有著淡淡的花香,他猜徐輕舟用的應該是茉莉花香的洗髮露。

    徐輕舟悶悶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嗯----你猜?」

    徐輕舟猛地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不甘心地瞪圓。楚聞道光是笑,柔和的燈光融進這抹笑靨里,徐輕舟哽咽了下,用手捂住自己下半張臉。

    像極了泰戈爾的那句詩----「這一刻,我感到你的眼光正落在我的心上,像那早晨陽光中的沉默,落在已收穫的孤寂的田野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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