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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9:35:56 作者: 一珂甜酥
「但幸好你刻苦演習,並未止步。直到這節課你第一次彈琴時已然重新對待了音樂,撫琴中有輕鬆的情緒流淌,可惜那不是《將軍令》該有的情緒,為師又一次打斷了你。」
「而現在,林姑娘,你於琴中造詣已經足夠優秀。為師教不了你再多的了,從此你可以不再上我的課。」
台下所有學子皆瞠目結舌,第一次看見七級琴師顧夫子向學子行拱手禮,這是將學子當做了與之技藝平等的同行相看。
而台上的顧夫子禮畢又板著面色冷凝地對夏嫣說道,「夏姑娘可以不必來了,彈琴演奏從來不是炫耀打壓他人的手段,學琴須學人,你還是先學會如何做人再來學琴罷。」
夏嫣頓時紅了眼眶,窘迫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逃離這個讓她百般丟醜的地方卻發現自己的腳仿佛灌了鉛一般一步也挪不動。
林清清從容大方的回了顧夫子的禮,向顧夫子道,「我還有一個請求。」
顧夫子點頭示意她隨便說,他對於林清清已經怎麼看怎麼滿意,這是一顆於他點撥後冉冉升起的琴壇新星。
「裴弈,讓他也來彈一首。」林清清眼神清亮而堅定,「顧夫子,我是不贊成你這麼區別對待學生的,我想你也知道裴弈的天賦不下於我。」
顧夫子被懟倒也沒有勃然大怒,他教學多年,一向如此,自然沒少被人罵過,「為師也是愛之深責之切,他連琴都不帶,簡直就是荒廢天賦,自暴自棄。」
「夫77ZL子,你怎麼知道他不努力呢?」林清清看著走過來周身縈繞著孤冷之氣的裴弈,對著顧夫子一把高高舉起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擲地有聲,「夫子你相信,一個自暴自棄的人左手大拇指正位處,無名指高骨處,食指跪指處會有這麼厚的繭嗎?每一根手指的指腹會有這麼厚的一層硬皮嗎?」
「我於彈琴自問也是勤學不輟日日練撻,如今十指也只不過薄繭而已。」
「夫子,你對待才學天賦高的人如此嚴苛!」林清清說到動情處已然義憤填膺,眼角通紅,「我想像不到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在數年如一日的打壓中勤勉不輟!」
她指尖輕拂過裴弈每一處厚繭,感覺自己的心跟著抽疼不已,她想連她這般樂天堅韌的性子恐怕都會被這一望無盡的黑暗壓垮。
裴弈感受這指尖的觸感忍不住微微蜷縮了以下手指,她的每一次觸摸就像羽毛輕拂過心尖,每一下都讓他的心跟著顫抖。
他不自在的放下手指,看著她滿目通紅的小鹿眼,原來還會有人替他委屈,這感覺就像有蝴蝶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心湖。
他的聲音又輕又淡好像怕驚嚇到她眼裡的那顆淚珠,「我沒事。」
顧夫子在台上吶吶不敢說話,這手,這繭,讓一向能言會道的他無話可說。
他平時的態度他自己一清二楚,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裴弈竟然還這麼努力。
「喏,鳴蟬給你。」林清清的聲音帶了有些鼻音,將琴放在裴弈的案桌上,雙眸的眼淚將落未落,黏在纖長的羽睫間。
裴弈看著眼前的琴,手指輕揚,撫起了最初的最初他彈的那首《春月》。
年少意氣的他不懂春月,他以為春月是筆墨重彩的繁花,是觥籌交錯的酒杯,是春深似海的年月,是一種烈火烹油花團錦簇的艷麗。
眼前出現林清清淚盈於睫的臉,明若星辰的眼,燦若朝霞的笑,裴奕冷凝的眉宇冰雪消融了幾分指尖緩緩流淌出一輪春月。
他指下的明月懸於墨色深重的夜空,隔著烏雲只露出朦朧的光暈,水天一色,仿佛天地間仍充斥著無邊無際的黑暗。
然而在看似寂寥無邊的黑暗中,無人知曉的深海處卻因這月暈迎來了一場浩大的春日盛宴。
沉眠於深海的萬物悄然復甦,就像年少時沉寂的夢想與嚮往,逐光而燃。
裴弈的《春月》不在春而在月,月以微光便能攪動他琴下萬物心池,於無邊絕望中揚起春的希望。
一首終了,連林清清都沉溺於裴弈指尖下這月的溫柔,更能感受到若烏雲散去,這月該是如何以皓月之光灼於天地。
就連與裴奕爭鋒相對的宋書意都鼓起了掌,他在林清清彈起《將軍令》時便被吵醒了,與別人不同殺伐凜冽的曲子讓他戰意昂揚,想起和裴弈的賭約,他一口氣連練了三頁字。
而在裴弈彈琴時,他想到了顏顏,那個一直在身77ZL後低眉淺笑,溫柔鼓勵他的女子,她好像永遠堅信著他一定會成為國之棟樑當朝首輔。
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宋書意的鼓掌聲驚醒紛紛鼓起掌來。
顧夫子也沉浸在裴弈的情緒中,身為七級琴師心學一派,他看到的甚至更多。
他看到了無邊的黑暗與壓力中那個倔強而幼小的種子深埋於海底。
它不懂生命為何如此不公天地為何如此不同,別人有陽光雨露作陪,它只能被無邊黑暗裹挾。
它停留在黑暗中太久已經習慣了黑暗,甚至於快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直到有光朦朦朧朧地照向它。
顧夫子不僅潸然淚下,頹坐在台前的太師椅上,於濃重的悲愴中清醒過來,「是我的錯,裴弈,為師有罪啊。」
他抹了把淚,站起身對諸位學子道,「我,顧行從教五年,有愧於人,毀人而不自知,驕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