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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9:26:29 作者: 大風不是木偶
    張莉低下頭,迅速地彎了彎嘴角,隨即磕絆地說:「好、好的,徐總,我知道了……您放心。」

    「嗯,回來給你發獎金。」徐以寒說完,轉身匆匆離開辦公室。

    他甚至忘了鎖上辦公室的門。

    不過辦公室里也沒什麼公司機密,這一天的午休時間,張莉以「幫徐總找文件」為理由,正大光明地把徐以寒的辦公室翻了個遍。除了幾張《我不要超能力》的合同複印件,便什麼都沒有了。

    張莉坐在徐以寒的座位上,手裡捏著那幾張單薄的複印件。她知道,眼下正是藍盛文學接龍大賽聲勢最熱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徐以寒的營銷手段是成功的——她甚至覺得,如果沒有那些事,她或許真的會留在蔚藍。

    不過,張莉笑了笑,就這樣吧。

    翌日凌晨五點十分,趙辛接到徐以寒的電話。這是一個舒適而寧靜的清晨,天色泛白,劉語生的溫暖的呼吸近在耳側。

    趙辛:「餵?」

    「幫我給你爸說一聲,」徐以寒的聲音是平靜的,「老徐不行了,估計明天運回武漢火化。」

    趙辛:「……什麼?」他著實愣住,這麼快就不行了?

    「昨天上午就不太好了,剛剛拉去搶救,人是救回來了,但意思不大,」徐以寒那邊傳來「咔噠」一聲,他繼續說,「醫生的意思是呼吸機一撤人就沒了,徐以則找了個神棍過來,算出今天中午十一點四十二分撤呼吸機,能保佑徐家步步高升,哈哈。」

    趙辛無言以對。

    徐以寒:「拜拜,我掛了。」

    劉語生眯著眼,含糊地問:「誰啊?」

    「徐以寒,」趙辛摟了摟他的腰,「再睡會兒吧,還早。」

    「嗯……」劉語生用鼻尖在趙辛頸側蹭了蹭,手臂搭在他腰上,又睡過去了。

    趙辛把空調溫度調高兩度,一時間卻是睡意全無。徐以寒和十度千千即將訂婚,徐以寒他爸快要不行了,接龍比賽熱度大增形勢大好……這一件件看似無關的事情累積起來,總讓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慌亂。他知道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們六個人再也不是純粹的作者,真人出鏡也好,說不出幕後推手是誰的炒作也罷,在作者的身份之上,他們又被包裝塑造成新的——新的什麼呢?偶像嗎?

    他當過別人的偶像,享受過狂熱的追捧,甚至也憑恃自己的偶像身份傷害過別人……他有一種隱約的失控感,這場造神比賽進行到最後,他們究竟會變成什麼?

    趙辛攥了攥劉語生的手,閉上眼。

    同一時間,徐以寒坐在住院部的樓下,默默地吸菸。

    他知道醫院是禁菸的,但他實在忍不住要來兩支煙,從昨天上午離開公司到現在,他只靠在椅子上短暫地睡了四十分鐘,他迫切地需要煙味來提神。他知道再過幾個小時,前來弔唁的、哭喪的、表孝心的……各種各樣的人將蜂擁而至。甚至就在十來分鐘前,老徐的秘書告訴他,已經有人聽到風聲、提前準備起花圈了。

    徐以寒可以料想到那場盛大的葬禮:花圈一個接一個排列在靈堂兩側,來者均穿著肅穆黑衣、手持白花,司儀沉痛地講述徐董事長的光輝人生,甚至會有財經雜誌的記者前來採訪……老徐面目嚴肅的遺照懸掛在靈堂正前方,仿佛他並沒有死去,而是以另一種方式活在了遺照里,當徐以寒與他的遺照對視,他嚴肅的面目便詭異地,透出幾分譏諷:徐以寒,你又能怎麼樣?

    儘管徐董事長毆打、凌辱、虐待他,儘管徐董事長毆打、凌辱、虐待他的母親,他又能拿徐董事長怎樣?他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對徐董事長的遺體磕上三個頭,哪怕在這最後一刻,也畢恭畢敬忍辱負重?他還不是得眼睜睜看著這個暴力狂、施虐狂、渣滓在鮮花和讚揚中離世,死也死得擲地有聲?

    而這個世界上的另一部分人——像他的媽媽——他們受過的屈辱和傷害,將永遠得不到註解,不,別說註解,他們受過的屈辱和傷害甚至得不到記錄,沒人知道他們的痛苦,沒人知道他們如何死亡,他們的生命那麼那麼輕,像一團透明的蒲公英,風一吹,就消散在這個瘡痍的世界上。

    徐以寒心頭一緊,再次想起鄧遠。那麼鄧遠也是如此嗎?有一天鄧遠完成了他的「直播任務」,他會得到一筆錢,然後離開——他或許會做手術變成女人,或許不會;他或許會離開上海,或許不會;他或許會繼續做那些在徐以寒看來沒有意義的事,或許不會。總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將隱秘地消失在徐以寒的生命里,帶著那些徐以寒並不知曉的經歷與苦難。

    就像他的媽媽一樣。

    指尖傳來灼熱的痛感,是那支煙燃盡了,但徐以寒仍舊緊緊捏著菸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火星將從指尖燒到手臂,然後是肩膀,然後是他的整個身體。再然後他將被烈火吞沒,肉身化成一把熱灰,就像徐董事長被火化——可不就像徐董事長?他傷害姐姐,就像徐董事長傷害媽媽,真是虎父無犬子——他不過是另一個暴力狂、施虐狂、渣滓,罷了。

    「以寒?」一道孱弱的女聲將徐以寒驚醒,他手一抖,菸頭就落在地上。指尖已經麻木了。

    「哎,你這孩子,」邱阿姨在徐以寒身旁坐下,語氣驚訝,「你怎麼躲這兒偷偷哭起來了?」

    徐以寒抹了把臉,語氣平平:「哦,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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