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頁

2023-08-31 12:12:47 作者: 芥野
    『凌存那種人,缺少了愛,會活不下去;得到的愛過剩了,更活不下去。你沒有平衡愛的能力,而是自顧自地美化他,就像是溝口在心裡無限美化、直到把又破又小的金閣寺在幻想里加工成舉世無雙的華美黃金殿一般——』

    『等待著你和凌存的,只會是火燒一般的毀滅。』

    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你給我滾!!快消失,別再糾纏我了!!!

    『你是無法趕走我的。』

    『因為……』

    『我不是什麼魔鬼,而是你的本心。』

    「我真的受不了了……溫演,你為什麼非要為我做那麼多不可呢?」

    凌存按住神遊的溫演的兩肩,一滴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緊接著,洪水決堤,一滴接著一滴淚水落下。

    脆弱的高自尊在此刻碎成剝落風化的舊漆片。

    強烈的窒息感沿著他的咽喉往腦內竄,帶來一陣痛苦至極的磨礪感。腦內的血管一下一下跳動著,灼人的熱度燙炙著他整顆頭顱。

    「我已經快被你壓垮了……我光是想到那個該死的教練對你上下其手,那個混蛋戀童癖躲在你家裡想傷害你,還有以前學校外面的小混混,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找你麻煩……我已經沒法呼吸了,我欠了你那麼多,我想破腦袋也找不到彌補你的方法。還不如一開始,那些該輪到我受的傷害,就讓我自己去承擔好了……」

    凌存身上那種因為傲慢、自戀和自信而誕生的光環,那種無論怎麼被磨礪都熠熠生輝、讓他立於人群最上端的光彩,在此刻全數暗淡,從華美的珠寶化作隨風而逝的沙礫。

    愧疚感和羞恥心是最佳的炮彈,足以摧毀任何一顆尚且存在溫柔角落的心。

    十二歲那年,凌存的父親去世。他不得不成為家裡新的「父親」。

    他理應喜怒不形於色,穩重成熟,能力超強,熟練應對一切困難。

    而不應該是脆弱的,被感情牽絆的,在情理上負債纍纍、卻又想著逃避的懦夫。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你付出那麼多,犧牲那麼多,是想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麼呢?愛情,肉體還是別的什麼?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哪怕只能彌補一點也好,哪怕需要犧牲自己也好。

    凌存想要重新呼吸。

    然而,表情空白地被他按著肩膀的少年,只是沉默了片刻,如是回答道——

    「你什麼都不用做,保持現在這樣就好。」

    仿佛他剛剛的不堪、崩潰和歇斯底里,都像是對著一潭深淵吼出的,永遠得不到答案,連細小的漣漪都無法激起。

    溫演注視著凌存,沉寂的黑眼睛裡一片空白,仿佛一位懵懂的天外來客初次見到地球原住民時應當表現的那般。

    第43章 愛的鏡面中

    *

    「……你每天都和我在外面待到這麼晚,你爸媽不會罵你嗎?」

    尚且還是小學生的凌存把冰棒掰成兩截,遞給了溫演一半。

    「不會啊。」溫演舔舐著甜膩的冰棒,食道隱隱泛起黏稠噁心的感觸,「反正……我回家的時候,我爸媽都還沒回家。他們工作很忙,太晚了就會在公司留宿。而且現在還離婚了。」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提到了你的傷心事。」凌存尷尬地撓了撓面頰,「那,你要去我家住嗎?我的房間很大。」

    溫演看著凌存難得顯露的侷促模樣,將原本的解釋咽回了肚子裡,佯裝傷心的點了點頭。

    其實,他對於父母離婚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悲傷感。

    即便不離婚,他們也幾乎不怎麼陪伴自己。孤獨總是如影隨形,這是他早已習慣的狀況。

    甚至兩人離婚後,出於一種心理上的彌補——擔憂孩子因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不可逆的創傷,他們陪同溫演出門玩耍的日子,竟然比離婚前還多。

    這聽上去是個糟糕至極、也並不好笑的笑話。

    凌存的被子上,有一種特別好聞的味道。

    夜深了。溫演因為習慣獨自入睡,而此刻身邊正躺著一個呼吸均勻的活生生的人,而感到不適應,難以入眠。

    想起進門時瞥見的、正在院子裡收衣服和被單的張雲間的背影,溫演意識到那好聞的味道大概是被子被太陽好好烘烤過後留下的溫暖氣息。

    他把腦袋往被子裡埋了一些,靜靜地盯著凌存的臉看。觀察他的痣,他長而密的睫毛,還有額角細小到幾乎看不出的傷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睡意依舊沒有降臨。

    過了一會兒,凌存像是被他灼熱的視線給鬧醒了,眼皮顫抖了幾下,緩緩睜開矇矓的眼睛,道:「……你怎麼還沒睡呀?」

    「有點認床,睡不著。」

    「哦——」凌存掙扎著起身,打著哈欠開了燈,把床頭的收音機給拽到了床面上,「那我們聽廣播吧。我媽睡不著的時候經常聽。我半夜起來尿尿,聽到過好幾次。」

    短暫的電流聲後,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她似乎正在講一個愛情故事,溫演和凌存聽的時機不湊巧,故事正好進行到了收梢。

    「……最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卻沒有結婚,而是一直保持著原本的生活。也許有一個瞬間,他曾經想過,如果能用一枚小小的銀戒指拴住戀人的心該多好。但或許對方並不喜歡這樣窒息的愛,而他總是想讓對方比自己更加幸福,所以作罷。」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