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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12:12:47 作者: 芥野
    重音落在了「男性」二字上,言語裡的憤怒溢於言表。

    「那傢伙喜歡凌存,不知道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溫演把吸管插進苦瓜牛奶里,小口小口地嘬了起來,「……不過,也可能只是普通的社交而已。他平時人緣挺好的。」

    梅可萱沒回答他,只是低下頭,不停地按著手機上的按鍵。

    比賽落敗,凌存會去什麼地方呢?

    溫演背著包,緩步下樓。樓道里的陰影交疊,緩緩落在他的臉上。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那個地方了。凌存每次心情不好,都會一個人跑到那裡去。

    那裡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懺悔室。

    第22章 墓前獨白

    大約六年前,凌存的爸爸凌峰死於一場雨天的交通事故。

    溫演很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的經歷,即便已經過去了很久。

    下午五點十二分,他坐在凌存房間的地毯上玩跳棋。凌存的技術很好,腦袋也很聰明,溫演根本無法真正在任何遊戲中從凌存那裡討到便宜。

    鋪著紅色墊子的楠木桌上,擺著凌存自己雕刻的龍貓木雕和一副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的黑管。書架上擺著很多個版本的《追風箏的人》,還有電影《燃情歲月》和《羅馬假日》的光碟。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為了能夠在學校舉辦的比賽裡面拔得頭籌,凌存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精心雕刻了一個小人像,甚至不慎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疤痕留存至今,都仍未消退。

    但凌存開始打排球之後,就沒有再繼續這些可能傷到自己手指的興趣愛好了。

    張雲間一開始覺得有些遺憾。畢竟是花了不少時間去學習的事情,就這樣乾脆利落地放棄了,似乎有點可惜。

    凌存卻不這麼覺得。他學什麼都很快,掌握技巧的能力也比一般人更精進。他常常告訴溫演,「這世上並沒有什麼真正困難到跨越不了的事情」。所以就算放棄了一樣,也可以很快學會別的東西來補全。

    也就是說,凌存因為這種特性,幾乎從不會感到「空虛」。

    厄運的發生似乎總會伴隨著某些預兆。

    例如,玩具士兵的腿忽然斷裂;母親在廚房裡洗著餐盤,卻不慎撞到柜子,以至於接連摔碎好幾個花紋漂亮的碗和碟子;放在客廳里的、屬於父親凌峰的古董留聲機也開始卡碟,女歌手的聲音被拉長又揉碎,呈現出難以言喻的詭異斷裂感。

    張雲間蹲下身,一面收拾玻璃殘渣,一面昂頭看向窗外,說:「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雨啊。」

    這句話仿佛成了這一日所有悲劇的開端,將災厄的進度條按下了開始鍵。

    大家後知後覺地發現異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十五分了。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無論是窗外還是窗內,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霾。人無法按照太陽光的多寡來判斷時間,自然而然地產生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眾人焦慮地圍坐在那張鋪上了的紅色格紋桌布、滿載美食和飲料的桌子旁,靜靜地聆聽著時鐘不斷轉動的嘀嗒聲,和電話里此起彼伏的忙音。

    「真奇怪啊……」張雲間的臉色有些變了,「為什麼不接電話呢?」

    溫演側過頭,看向低頭沉思、一言不發的凌存。

    對於凌存來說——或者說,對於任何一個小男孩來說,父親是人生故事裡的第一個超級英雄。毫無疑問,他是熱烈且真摯地崇拜著自己的父親凌峰的。

    也正是因此,父親於他生日的重量,非比尋常。

    這個沉默的瞬間,大家的腦海里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同樣的內容。

    ——暴雨、混亂的十字路口、被血液充滿的下水管道,還有支離破碎、徹底散架的汽車。

    沒有人希望這是真實。

    但是很遺憾,它的的確確在警察的來電里變成了現實。

    8月6日是凌存的生日,也是他父親的忌日。

    從十二歲開始,凌存就再也沒過過哪怕一次生日。

    雖然並不是凌存的錯,凌峰的去世是因為後車疲勞駕駛導致的嚴重追尾。

    當時,車后座還擺著他給凌存買的生日蛋糕,特意做成了哆啦A夢的圖案。

    溫演記得,那場車禍中死去的人並不只有凌峰。

    追尾他的司機是個疲於奔命償還兒子賭債的可憐父親。算上出事故的那天,他已經有整整一個星期沒好好睡過覺了。

    他的妻子是個纖細到如同立刻就能折斷的樹枝一般的女性。雨水把她額角的髮絲打濕,沾在蒼白的面頰上。

    她抱著仍在牙牙學語的女兒,用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看著面無表情的凌存和以淚洗面的張雲間,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對不起、我很抱歉……」諸如此類的話語。

    兩輛車相撞,兩條人命逝去,兩個家庭破碎,四個人從此徹夜無眠。

    面對同樣遭遇噩耗的女人,張雲間說不出惡毒的指責。

    最終,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在長長的嘆息里。

    那天開始,凌存的心就一直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再也沒有溫暖起來。

    溫演一直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注視著他,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

    *

    「嘀嘀——」

    公交車到站的鳴笛聲打斷了溫演飄散開來的思緒。

    他扶著明黃色的扶杆下車,目力所及之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天邊積蓄著厚厚幾層雲,低低壓下來,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雨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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