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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12:12:47 作者: 芥野
被圈禁在滾燙的懷抱里,非常怪異地,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凌存並沒有覺得被安撫了。
明明溫演的行為、語氣和神態都溫柔至極——他是真心誠意地希望凌存能夠安心下來的。
某種黏膩的、像是石油一般刺鼻的液體在凌存的心底鋪陳開來。
他用袖子擦去淚水,昂起頭,注視著溫演那雙黑眼瞳,驟然發覺——
此刻油然而生的感情,似乎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凌存扶著牆,慢悠悠地起身,小腿泛起一陣軟綿的無力感。他在溫演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大廳。
溫演被指揮著脫下外套,蓋在阿森身上。凌存則換下那身惡趣味的蕾絲裙,把T恤留給阿森,再匆匆換上了自己其餘的衣物。
兩人一人一邊,架著昏迷的阿森朝門外走去。
途中,凌存後知後覺:「溫演,你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地下室里啊?」
「小存你昏迷的時候,我其實就在裡面了。因為你離開那麼久都沒回來,我有些擔心,所以跟上去了。然後,發現地下室的上端牆角那裡有一個可以爬進來的缺口。」
溫演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被那個守林人拖走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出手。本來想跟在後面找個機會再……沒想到他會把你放走玩捉迷藏。我怕他會再對你做不好的事情,所以伏擊了他,沒有再猶豫。」
「大概是我平時存在感都太低了,或者說……」溫演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躊躇,「是小存你的存在感太強了。那傢伙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你身上,完全忽略了周圍的聲音,我才能得手的。不然,我們這樣的小孩子,怎麼可能打得過他那樣的大人呢?」
溫演咧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所以,我們能夠獲救,都是你的功勞哦,小存。」
雖然知道溫演是在直白地討好他,並沒有一絲一毫陰陽怪氣或是嘲諷的意味,但凌存還是感到一陣不快。
「啊。」溫演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凌存不解:「怎麼了?」
「小存,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溫演把昏迷的阿森放在地上,「我忽然想起有很重要的東西落在小屋裡了。」
「哈?」凌存瞳孔驟縮,方才陳靖被重擊時飛濺出的血液沾在他的面頰上,此時已經乾涸,頑強地阻撓他皮膚的顫動,「沒什麼東西能夠重要到現在必須回去拿吧!萬一那個變態醒過來了怎麼辦啊——很危險的!」
溫演篤定地回答:「他不會醒過來的。我對準了一擊必暈的穴位。」
「……」
「那,我去了。」
凌存注視著溫演折返的背影,感覺喉嚨里像是卡了一根細而尖銳的魚刺。魚刺的尖端劃傷細嫩的咽喉,食道里隱約泛起灼燒般的疼痛。
孩童的世界裡,往往以暴力和蠻橫為基礎支撐起一個森嚴的階級。瘦弱的孩子依附強壯的孩子,懦弱的孩子依附強勢的孩子,和任何存在階級的集群相比,並沒有異常鮮明的不同。
從這一點來說,孩子們並不如同大人所想像的那樣是純潔無瑕的天使,而更接近於性本惡的野蠻人。
凌存從見到溫演的第一眼開始,就被如同小蟲齧咬般的焦躁感纏繞折磨。
臨近成年的少年時期,他回顧過往,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暴躁性格的形成,或許也有溫演有意無意縱容、推波助瀾的效力在裡面也說不定。
起初他無法理解焦躁和厭惡產生的緣由,對溫演所懷抱的感情也更多是對他外星人一般無情行為的微妙恐懼。
而這個瞬間——注視著那個瘦小的背影逐漸遠離自己、消失在密林縫隙的瞬間,凌存忽然明晰了自己的想法。
那種一直存在於溫演身上的「違和感」,是他明明比自己更弱小、是階級遠低於自己的人,卻總是在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當作易碎的珍寶般保護。
……這意味什麼呢?
意味著,即便本意是「憐憫」和「保護」,溫演最終表現出來的行為,卻是「傲慢」和「俯瞰」。
溫演如同深潭一般的眼睛裡,從未真正映射出他凌存真實的模樣。只是把他當作寶石,然後鎖在道德的展示高櫃裡。
最終,在沖天的火光里,凌存聞到了焦炭的氣味。
墨綠的森林被明黃大火覆蓋,鮮紅的火舌肆意舔舐著天幕,仿佛要將天上的星星烤碎撕扯下來。
風聲、火聲、樹葉震顫的聲音。
警笛聲、呼喊聲、混亂的腳步聲。
一切融合在一起,仿佛在那一刻,地獄的大門朝他徐徐張開。
而溫演攥著一個哨子掛墜,若無其事地回到他的身旁。
「這是小存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可不能弄丟啦。」
微笑著的魔鬼背對橙黃火光,如是平靜地說道。
*
「別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想依賴你。」
「是,是。」溫演握緊了凌存的手,臉上笑容不減,「小存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既然媽媽能夠安全脫險……
「那當然是偷偷報警抓他啊。」凌存說,「那傢伙用我媽威脅我去林間小屋,還要我換上女裝……怎麼想都是要做些下流又噁心的事情吧。那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去,但是帶上伏擊的警察。那個變態這段時間一直神出鬼沒的……不這樣也沒法找到他的蹤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