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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47:05 作者: 七堇年
的女生,因為一些千奇百怪的莫須有的原因,遭到排斥和孤立,處境堪憐。或許是因為太
漂亮太桀驁不羈,或許是因為太不漂亮太軟弱內向。
誹謗和中傷永遠無情地指向她們。流言多數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也都是被誤解的結果。人類天性中的嫉妒和冷酷在這些懵懂的孩子中間有清晰的折射,一直如此。然而她們連自身都並不自知,因此也並不能夠責怪是哪一方的錯。
只是對於多數這樣的可憐的孩子來講,恐怕她們是很無辜的。她們中多數人的青春期
成長,也會因為這些不公平的孤立和排斥而變得更加殘酷和扭曲。輕重程度不等的傷害是常常發生的,其結果令勝利方大快人心的同時,似乎只不過是教師口中又多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勸導。又有誰能夠記得這些青春的輓歌呢。即使這輓歌中充斥著的不快樂,蔓延了那些受害者的一生。
葉藍曾經告訴她,卡桑,其實沒有人知道,不管我有過多少體面的男朋友,其實我一
直都是一個人。因為沒有女生願意和我在一起,所以只有男生會接近我。於是我的身邊,除了敵人,就是戀人。
或許要除開你。卡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卡桑把葉藍的事情告訴父親母親,她說,學校里,葉藍把我當作了好朋友。簡生笑起
來,他問,卡桑,你為有這樣的朋友快樂嗎。她回答,快樂。他便撫摸卡桑的頭,說,那你就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卡桑。
路是時光的血脈,通向生命不可知的隘口。穿著潔白衣衫的少年們,毫不自知地站在
苔蘚遍布的清幽石階上,面對眼前赫然出現的一座名字叫做青春的花園,無限驚奇。他們懷著蝶翼一般顫動而斑斕的心情,怯生生地推開那扇時光大門,好奇地探望裡面蓊鬱繁盛並且華麗絕望的幻象。
年少的友情總是真摯,煽情,卻又蒼白空洞的。葉藍是生活在眾人目光焦點上的孩子,
而卡桑卻截然相反,是生活在眾人目光關注之外的孩子。兩個人迥然不同。卻又是相同。
孩子之間總是很容易就親密無間。互相贈送許多的小禮物,打很多的電話。間或會為了誰不小心丟失了誰的禮物而冷戰幾天,但是最終會在遞了一張道歉的小紙條之後,重歸於好,如膠似漆……
這便是十二三歲的孩子們天真而寂寞的把戲。新年和生日的時候互相贈送很多的賀卡,
平常的日子裡會互相寫信,信中充斥某些淺薄無知的憂傷,卻有無限共鳴,兩人都珍藏。
卡桑的養父母都是正當旺年的藝術家,她所接受的生活層次都已經非常優越。但是當葉藍帶著她來到她的家的時候,她還是從心底對她的家境之富有感到震驚。
一大片市郊的歐式莊園,周圍環繞移植而來精心養育的名貴參天大樹,與附近那些暴發戶們的擁擠的別墅小區完全分開。她家的車庫裡面停著七輛私家轎車,而且這僅僅只是北京這處家裡供葉藍一個人使用的數目。令人咋舌。
不知為何,儘管去過很多次,但她依舊對葉藍家的印象十分模糊。一如許多大富人家一樣,除了繁複得令人要產生審美疲勞的奢華和富麗之外,就只有一種寂寒的氣氛。一個貼身保姆和一個司機照顧她的生活。莊園周圍有很多保鏢。據葉藍說,那是保護這棟房子裡面的名車和古董的,與她無關。
葉藍的母親偶爾會回來,但是卡桑從來沒有遇見過。
她時常是在周末的時候去葉藍家。她的家甚遠,但凡卡桑要去,簡生與辛和不論多忙,都會開車送她。非常耐心,並且從不干預她要呆多長時間。簡生與辛和第一次送卡桑過去的時候,與葉藍見了面,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兒帶著落落大方的禮貌笑容,非常成人化地跟簡生說,伯父,您別擔心。我會叫司機把卡桑送回來的。
兩個孩子在花園裡放肆玩耍,跟兩條昂貴漂亮的雪橇狗洗澡,逗著它奔跑遊戲。玩累了就進屋,躺在房間裡的木地板上,講笑話,玩電子遊戲,鑽進一堆一堆的布偶娃娃中打瞌睡,或者把書櫃裡面大堆大堆嶄新的漫畫書和漫畫雜誌拿出來看。渡過這般無憂無慮的親密時光。
那年初一的暑假,學校裡面最英俊的男孩開始和葉藍約會。男孩叫康亦君,公認的校草。大部分那個年紀的小小女孩兒都會有些許的虛榮心的。對她們而言,若能跟引人注目的男孩傳出些緋聞,或者跟他似是而非地懵懂戀愛,是一種甜蜜驕傲的事情,亦能藉此使自己的魅力獲得認可。十分詼諧,卻又那樣的簡單美好。
她記得那天天氣格外的熱,鋪天蓋地的陽光仿佛是一爐被高溫融化的金屬溶液,四處潑散,空氣簡直是一床駝絨厚毯,把熱氣裹得密不透風。街道邊的法國梧桐,樹葉被炙烤得像錫箔紙一樣捲曲而無力。只有樓下的觀景走廊架子上那些墨綠的爬山虎還依舊抖著鮮亮的綠色,遮出大片的蔭涼。
她呆在家裡做了一天的暑假作業。下午的時候,葉藍打電話給她說,我們一起去游泳。她說,好的。在你家嗎。
葉藍說,不是,亦君不喜歡去我家。我們去游泳館。
是康亦君?你們在一起了嗎。
葉藍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對呀,我們在一起了。不說了,到時候我在你家樓下來叫你。
卡桑掛下電話,繼續安靜做題。當樓下響起了葉藍叫她的聲音。她就雀躍著對父母說一聲自己要跟葉藍一起出去,然後放下筆就咚咚地跑下樓。
她看到康亦君騎著單車,載著葉藍,在一片密不透光的爬山虎的綠蔭之下出現。康亦君把車停在那個僻靜的藤蔓纏繞的角落。卡桑一眼看見這個漂亮的少年。一張被植物的飽和色澤所深深覆蓋的面孔。清澈見底。瞳孔明亮濕潤,仿佛流淌著一條蒼綠雨林掩映下的熱帶河流。挺拔的身軀。乾淨的襯衣。他斜靠在停放的車的座椅上,雙手交叉胸前。微微轉過頭看著她們。顯出一張令人心動的側面。
葉藍總是能夠和這些漂亮的男孩們在一起。
他們去游泳。一路上,亦君推著車,葉藍則牽著卡桑的手一路有說有笑。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三個孩子的背影消失在波浪般的光線中。
那個夏天,他們三個就這樣經常去游泳。在游泳池裡,卡桑不時地將身體沉入冰藍色的水中,憋一口很長的氣。在窒息的邊緣,總是能夠看到幻像。像寂靜無聲的大片的雪。周圍的水波繚繞著她的身體,像是阿媽的手。這一切把她帶回仁索領著自己去普姆湖淨身的那次記憶。她就這樣逐漸沉溺,像要留住那些幻象中出現的面孔。
一個寧靜的夏天過去了。開學的時候,葉藍和亦君在一起的消息已經被大家都知道。他們不同班級。放學的時候,康亦君便在葉藍的教室門口等著她。然而他不知道,每天放學,葉藍的司機就已經早早地等在門口要接她回家。亦君很失落,他從來沒有機會送葉藍一起走那條放學的路。
葉藍說,亦君,對不起。我家太遠,你騎車也送不了那麼遠的。你和卡桑住得近,送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