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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謝青雲拍了拍他的背脊。

    李葉青撤下一隻胳臂,朝顧一銘招招手。顧一銘會意站了過來,被他摟住了肩膀。三個人擠成一團站在那裡,李葉青先喊了一聲「茄子」,三個人便一起笑了,謝家師嫂拿手機給他們拍了下來。

    李葉青說:「今年冠軍賽見啊。」

    他站在扶梯上揮了揮手,聲音與人影一起消失在地鐵站。

    顧一銘回到宿舍情緒仍然有些低落。方曉還沒給他發消息,顧一銘趴在床上捧著手機看了幾分鐘,給方曉去了個電話,鈴聲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來。

    方曉說:「這麼著急聽我唱歌?」他的聲音裡帶著笑,很溫暖,很柔軟。

    顧一銘也不由自主跟著笑起來。悵惘仿佛枝頭柳葉被春風拂過,輕巧地打了個旋兒,便落入了江水。他捂著心口在床上翻了個身,說:「方曉,我拿到了世界盃資格。」

    手機里傳來一聲小小的抽氣聲,方曉仿佛是站了起來,椅子在地下拖動了一段尖銳的滑音。

    「新德里站嗎?」方曉起初的語氣還算得上平和,卻被呼吸聲泄露了心中的興奮,「那就是下個月初,你們哪天出發?可以送機嗎?要不要我幫忙準備什麼?」

    顧一銘聽得想笑,順勢把側臉埋進了枕頭裡。他記得,方曉知道自己回京繼續冬訓的時候也是這樣,慌慌張張地,講了一大段語無倫次的鼓勵,仿佛比自己更開心。他叫了兩遍方曉的名字,對方才終於停下那連珠炮似的問話。

    「你們有領隊和教練帶著……我都給忘了,」方曉呼出一口氣,興奮的情緒終於緩解下來。他輕聲道,「太好了,小顧。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下來,顧一銘也沒說話。方曉或許還在工作室,周圍沒有一絲噪音,延綿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顧一銘更深地趴進枕頭裡。大半天精神高度集中的比賽和一場友人的離別,這已經是太擁擠的一天。他聽著方曉的呼吸,身體與靈魂一起放鬆下來。

    「…A waking lithium flower, just about to bloom; I smell lithium now, smelling lithium now…」方曉低聲哼唱了幾句,「小顧聽過這個嗎?Lithium Flower。這首歌我以前很喜歡,後來不怎麼聽了,還以為會漸漸忘記,直到我見到你。瀋陽那屆全運會,我望著你最後一槍,腦海里一直在循環這首歌。」

    顧一銘覺得好聽,也跟著哼了幾句,都不太在調上。他放棄了,轉而想起方曉還欠他一首歌,懶洋洋地抗議道:「這不是你給我寫的情歌。」

    「我可寫不了這麼好的歌,」方曉笑了起來,溫軟的呼吸噴在手機的收音端,撓得顧一銘耳朵痒痒的,「嗯,送你這首也不差,是我目前能寫的最好作品啦。」

    一陣滑鼠和鍵盤的響動,然後方曉清了清嗓子,壓低聲線,輕聲哼了幾句旋律。顧一銘隱隱感到耳熟,回憶片刻,想起中間不斷重複的一句,似乎就是除夕那天,方曉喝醉的時候哼的動機。

    他還以為這是一首清唱,耳機里卻傳來了吉他與鼓點,都舒緩而綿長。同一段旋律反覆地響起,先是人聲,然後是吉他,然後是一小段鋪在吉他上的鋼琴。

    顧一銘不懂和聲學,也聽不出每段旋律間音色、動態和織體的細微改變,只從那和諧與不諧中聽見了除夕那個夜晚所預見的、宛如方曉自白般的矛盾感。那些尖銳而細微的矛盾在不同音色不同節奏間穿插交織,逐漸變得柔軟而開闊。沒有任何東西被糾正被取捨,音符與音符探索並找尋著不同的相處之道。

    7分35秒,方曉用音樂向他坦白了一切。

    「……用電話信號放後搖,想想還是有點浪費啊。」

    似乎是對自己營造的奇妙氣氛不太自信,方曉唱完之後歇了一小會兒,刻意打趣道。他說話的嗓音恢復了正常,情緒卻好像還沉在歌里,語氣軟綿綿的:「錄音版也發給你了,是個demo。我的混音不過關,回頭還要找人幫忙重混的。」

    顧一銘揉了揉發熱的臉頰,問方曉:「這首歌,有名字嗎?」

    「沒有,我不會的。歌詞也不會寫,歌名也都是買歌的金主取,」方曉輕鬆地回答,「小顧,我把它送給你,這就是你的歌了。你要給他取名嗎?」

    顧一銘在問的時候便早已想好了名字,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卻忽然害羞起來。他小聲說:「叫《曉》吧……『方曉』的『曉』。」

    方曉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怔了一下。

    顧一銘怕方曉又要推脫,強調說:「你說了送給我的,不能反悔。」

    方曉沉默了片刻,很拿他沒辦法的樣子,笑嘆道:「不反悔的。」

    第26章 快了

    今年的世界盃第一站在印度新德里。資格賽上中國三位選手發揮出色,全部進入了決賽。男子氣手槍上次在杯賽全員進決賽還是上一個奧運周期,四年前的事了,連向來不苟言笑的帶隊教練也開口誇了幾句。

    顧一銘在淘汰輪第五輪出局,197.8環拿到第四名,無緣獎牌。這個成績不算太好,卻絕不是很壞。顧一銘聽到結果也沒失望。他低頭打開膛室的裝彈口,插好安全標誌,取下自己的耳塞,轉身向觀眾席鞠了一躬,安靜地退了場。

    新隊友在淘汰輪第二輪便下場了,見他回來休息區,朝他靦腆一笑:「剛才那個10.7,很帥。」帶隊教練也評論道:「打得不錯。就是最後一發瞄準太久了。」顧一銘點點頭,朝圍過來的攝像機笑了一下,專心看謝青雲比賽。

    謝青雲是名副其實的大師兄,國內男手的扛把子,氣手槍和運動手槍都很能出成績。去年拿了奧運冠軍之後,他在50米運動手槍項目世界排名穩居第一,撤項之後仍然是10米氣手槍世界排名前十位,國內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現在他們年輕一輩打世界比賽只有個人成績的壓力,是因為國家榮譽的壓力全扛在謝青雲肩上。李葉青曾跟顧一銘八卦過,說大師兄打完下一屆奧運可能就準備退役,進射運中心當教練去了。那時候的世界比賽只會更不好打。

    當時李葉青還特意學了劉建宏的那句經典解說詞:「留給中國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留給他們成長的時間,也不多了啊。

    從新德里回國後不久,顧一銘便接到了返省函件。冠軍賽是以省隊為單位報名的,他得回浙江備戰。

    這次冠軍賽把速射、慢射和飛碟項目各自錯開了一個月,浙江隊返省的人少,祝海波便沒來北京接人,只叮囑顧一銘幾個運動員槍證帶齊,回來時注意安全。方曉新德里站沒趕上送機,心中還是很遺憾,聽說顧一銘要坐高鐵回去,特地開車送他們去高鐵站。

    浙江隊的氣步槍項目明顯強於氣手槍,跟顧一銘一起出發的是兩位男步運動員和一位女步,都是年輕選手。原本按禮貌應該讓女性坐副駕駛,顧一銘卻說了聲抱歉,自己占了前座。方曉似笑非笑,丟了個意味深長的目光過去,顧一銘只當看不見。月余未見,誰也別想攔著他靠近方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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