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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顧一銘忍不住轉頭道:「可是你太瘦了……」

    「也沒太……」方曉循著顧一銘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準備說的話拐了個彎,「至少瘦得健康吧,像我這樣在家工作,又不鍛鍊,再多吃容易高血糖的。」

    顧一銘越想越不對:「那,不該少吃,該鍛鍊。」

    「你說得對。」方曉非常誠懇地附和點頭。可當顧一銘認真提出了鍛鍊建議的時候,他卻心不在焉起來,只是眯起眼看著顧一銘笑,典型的虛心認錯,屢教不改。

    顧一銘想,這人怎麼這麼固執。不過沒關係,少有人能跟射擊運動員比固執的。

    他放下廚刀,轉身面對方曉,嚴肅道:「明天一起晨跑。」

    方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次日早晨六點,顧一銘果然把方曉叫醒了。這房子原來是做小型家用棚的,樂隊熬夜錄歌是經常的事,客廳也放了一張摺疊式沙發床。唯一的臥室讓給了顧一銘,方曉就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顧一銘叫了兩聲,沒有人應,便打開了客廳的照明,見方曉蜷在一堆不成形狀的被子裡,被明亮的白熾燈照得不住翻身,卻總不肯爽快醒來。

    顧一銘看得新奇,疑惑道:「你在路上沒有這樣賴床。」

    「你也說了是在路上,」方曉睡意朦朧地喃喃,「我飛去看你比賽的時候還經常凌晨三點趕飛機呢。」

    說完就清醒了,方曉尷尬地縮回被子裡,咳嗽一聲:「我起床了,你讓一下。」

    顧一銘起先還不知道為什麼要讓,等方曉頂不住他質疑的目光,硬著頭皮赤身裸`體從被子裡站起來的時候,才「唰」地背過身去,縱是閉上眼,腦子裡也不停回放著那具清癯的身體。

    他已經不是剛來北方時看到沒隔間的淋浴間都會尷尬的少年了,男人的裸`體也見過很多,大部分是隊友的,有著鍛鍊出來的精悍線條。方曉的身體從審美意義上其實是偏瘦的,不夠健康也不太好看,然而理性的批評並不能左右情感的取向。

    沒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顧一銘跟著方曉西行,出浴和半`裸也見過不止一次,可都是心無雜念,問心無愧;直等到如今凡心大動,只稍一撩撥,便恍然察覺自己也是個食色性也的凡人。顧一銘此刻大腦正不能自制地飛轉,想到的都是相當褻瀆的念頭,自覺很是對不起方曉,只能盡力地調整呼吸,催著方曉去跑步,以期解決自己過剩的精力。

    顧一銘相當確定方曉注意到了自己身體上的異動,不過方曉善良地放過了這個話題。十九歲的青少年,被風吹幾下就能硬,跑步跑到興奮也不是不可能。顧一銘自欺欺人,冷靜而理智地領跑在空曠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加速過頭,把方曉甩在了身後兩三百米。

    頤和園北區向來熱鬧,初三清晨也有遊人賞梅,要漸漸往西去,人氣才稀疏。方曉跟著顧一銘氣喘吁吁地跑到西堤,實在撐不住了,朝顧一銘揮手,示意他先去跑圈,自己裹上羽絨服和帽子,就在石頭長凳上略坐一會兒。

    昆明湖的冰早已凝得結實,冰場開放,湖面上排雲殿與知春亭的方向影影綽綽,皆是人聲,唯有西堤附近落得清淨。方曉抄手坐在寒風裡,見顧一銘漸去漸遠,被枯樹衰柳遮住了背影,一時間卻收不回視線,就那樣漫無目的地望著遠方。

    現在他知道顧一銘喜歡他了。不是一時衝動,也沒有葉公好龍,顧一銘真心誠意地以一個完整的人格喜歡著他。這可真是令人措手不及。顧一銘的喜歡坦率又真誠,並不令他困擾。若是以審視追求者的目光來看,小顧實在可愛得要命,樣貌身材都很對他胃口,方曉本來沒有理由猶豫的。如果他們相遇再晚一些,顧一銘再成熟一些,他也的確不會猶豫。可是現在不行。

    有問題的是方曉他自己。

    他能夠去愛人嗎?一直以來,他習慣於被控制,習慣於索取與付出的關係模式,還能夠與人用正確的方式親密相處嗎?小顧跟他所偏好的類型不同,不夠成熟,也尚未建立起足夠強大的心理防線。他那麼年輕,沒有任何經驗,他的界限感只能來自於方曉。而方曉,他自己的界限感都有問題。他是個好朋友,但絕對不是個好戀人。

    唐紹笑話他愛好霸道總裁,其實不是這樣的。方曉只是尚未樹立起對自己的信心,所以全權寄望在對方身上。他希望戀愛對象能有豐富的感情經驗和社會關係,若不幸被生活的齟齬磨滅了愛情蹤影,要有能力安全平靜地離開才好。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不論受害的是自己還是對方。

    方曉很害怕,怕得不得了。跟毫無經驗的少年人談戀愛和跟成熟穩健的同齡人在一起是完全不一樣的,沒人會在他出錯時糾正他指導他,他得承擔雙份的責任。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生活被一次失敗的戀愛打破,也怕好不容易重建自我的小男神為一次失敗的戀愛再次出問題。那可都是他的錯。

    想想這種可能方曉就惶恐起來。

    冒這樣大的風險,這樣嚴苛地在親密關係里測試自己,他真的做得到嗎?

    就算顧一銘那麼好。正因為顧一銘那麼好。

    顧一銘半天沒回來,方曉自憐自艾了小半個鐘頭,實在冷得受不了,給他打了個電話,原本以為顧一銘在跑步聽不到,沒想到對面很快接了起來,背景音還頗為嘈雜。

    方曉問:「小顧你在哪兒呢?」

    「蘇州河這邊。」顧一銘說。

    「???」

    「……買糖葫蘆。」

    如意門附近在辦梅花展,指示牌改了,顧一銘也不熟路,一不小心走錯了,拐去了北面的蘇州河上。他憂心方曉沒怎麼活動,空等了他這麼久,想給方曉買杯熱飲,結果太早了店家都沒開門,只一家賣糖葫蘆的在營業,還排了不長不短的隊。店主很有原則,買飲料可以,必須先買糖葫蘆。

    方曉找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顧一銘右手端著一隻打包好的熱飲紙杯,左手舉著一串比他小臂還長的糖葫蘆,孤零零站在路中間,表情非常茫然。見到方曉,他立即把紙杯遞過去,猶豫一下,將糖葫蘆也遞到了方曉面前:「……吃嗎?」

    方曉接過紙杯,被他這樣一問,忽然很想笑,連飲料也險些灑出來。向來只有他關心別人的份,如今被小顧這樣笨拙地關心了,方曉覺得新奇又有趣,被冷風吹了大半天的心臟也被燙得熨帖。他湊過去,偏頭咬下最頂端那顆山楂,邊咀嚼邊含糊道:「仁至義盡,小顧,加油。」

    顧一銘盯著糖葫蘆,小聲地嘆了口氣。

    唐紹打來電話的時候顧一銘還在跟最後兩顆山楂奮鬥,方曉獨自待在隔音室編那首除夕夜的突發奇想。顧一銘一開始還被允許坐在他身後圍觀了一會兒,很快因為冰糖葫蘆會融化滴在吸音棉上而被趕了出來。

    顧一銘看看茶几上振動的手機屏幕顯示出的熟悉名字,又低頭看自己沾滿糖漿的手掌,屈起手指,用沒有沾到山楂糖的指節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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