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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18:36:45 作者: 芥末君
    「啊,是我研究生的畢業照。」方曉說。他似乎還準備說些什麼,剛起了個頭,卻又輕輕嘆了口氣,沒有繼續下去。

    一陣尷尬的冷場。

    顧一銘不想掛電話。他努力地找話題:「要不……你唱幾句?」

    「……小顧,你真不會說話。」半醉了的方曉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他沉默了一會兒,當真哼了幾句。是顧一銘沒聽過的旋律,不算悠揚,帶著幾分跟自己較勁兒的不穩定感。

    方曉問:「好聽麼?」

    不好聽,但很像方曉。顧一銘想。充滿了不和諧感,然而仍透露出溫柔。他說:「這是什麼歌?」

    「沒寫成歌,剛想的一段動機……嗯,我醉啦,要是醒來還記得,或許可以編個post-rock。」方曉笑了一聲,是那種從鼻子裡發出來的短促聲音,似嗔似笑,聽得顧一銘耳朵一陣酥麻。「我不是學聲樂的。小時候跟我姐一起學特長,舞蹈課被全程碾壓,聲樂課倒還可以,但也沒上多久。後來才知道,我老師私下找了我爸,說這孩子嗓音條件不錯,可惜樂感不行,等變聲期過了就沒什麼優勢了……瞧,所以說我是這家裡最沒有文藝天賦的。」

    他們亂七八糟地聊了一會兒,大部分時候是顧一銘問,方曉說。從顧一銘表白之後,這是方曉最坦率的時刻了。他聊得快活又忐忑,像只學飛的雛鷹,甚至想著要不要錄下這段對話。

    還是不錄了。顧一銘想。方曉肯定不高興他錄。

    而且不需要錄,他也已經全盤記下來。

    最後是方曉說:「喔,下下個節目就是我姐的舞蹈了。小顧,工程傳完了嗎?」

    顧一銘依依不捨地轉頭看過去:「……」

    「怎麼了?」

    「網斷了……」傳到50%的文件,也沒了。

    「沒關係,」方曉笑起來,「本來也是打算初二就回去,不急在這兩天。」

    方曉的確說過初二就回來的,顧一銘想到,他其實不必這樣著急打電話叫他去傳文件。

    反正方曉喝醉了。

    顧一銘鼓起勇氣,大膽地問:「你是特意打電話怕我孤單嗎?」

    方曉沒回答,只是笑了笑。他說話的語氣親昵又輕佻:「小顧呀,照顧好自己,不要為些小事就隨隨便便愛上我啊。」

    說得太晚了。

    第22章 全心全意

    除夕那天方曉的外賣還沒動過,初一早晨顧一銘自己進廚房做了碗面,連著外賣一起微波爐熱過就吃了。最後喝粥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粥盒上那詩的後兩句,不如前文「滾煮煎熬」的沉悶,寫的是:「宜疾宜徐看火候,酸甜苦辣飲春秋。」

    挺好的。

    顧一銘還沒徹底脫離訓練狀態,閒著仿佛無事可干,將方曉推薦的電影看了兩部,捱到下午時分,實在無聊,又下樓去慢跑。或許該歸功於煙花爆竹禁放令,空氣品質竟然還不錯。顧一銘沿著京引跑向頤和園,園子裡遊客不少,沿途卻蕭條至極,連超市也提前打烊。他在北京待的這幾年春節都在訓練,難得體會到這喧鬧首都的荒涼時刻,有些感慨,卻又不知道如何抒發,只好在返程的路上多拍下一些照片。

    除了形而上的寂寞,這空城對顧一銘更直接的影響在於生活便利。他估算著方曉家的屯糧只夠吃兩頓,決定明天晨跑的時候多看些地方,得買菜了。

    也不知方曉明天什麼時候回來。顧一銘琢磨著,他的廚藝還可以,如果方曉回來得早,他就認真一點,做一桌子好吃的。要是能哄方曉喝點兒酒,再跟他聊聊天,就更好了。

    顧一銘心裡想著讓方曉早些回來,卻沒想到能早到這個程度。初二早晨九點剛過,他慢跑完,拎著一袋子菜回到小區,就看到方曉坐在樓下小花園的長椅上,一手橫擋住眼睛,仰頭靠著椅背。

    顧一銘問:「怎麼了?」

    方曉沒理會他。顧一銘有些擔心,伸手去碰方曉的手臂,方曉也沒有反應。

    顧一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曉沒聽見動靜,還以為他走了,卻聽到顧一銘說:「那我在這兒看著你。你冷嗎?」他擔心方曉不答話,又補充道,「你不高興答的話我一會兒再問。」

    方曉放下胳膊,望著顧一銘。他的表情看不出異樣,好像也沒有哭。顧一銘有點猶豫:「你……回家嗎?還是再待會兒?我也可以借你抱抱----不算談戀愛的那種抱。」

    方曉張開手臂,顧一銘呆了一下,把拎著的菜放在地上,靠過去,被他摟了滿懷。顧一銘剛慢跑完,整個人冒著熱氣,非常舒服。方曉把臉貼在顧一銘胸腹處,手臂環在他腰上,低聲問:「不算?」

    顧一銘有點臉紅,也不知是跑出來的還是害羞的。他認真道:「這次不算。」

    方曉說:「前天講到研究生畢業照,想給你講個故事的,沒好意思說。現在我想說了,你聽不聽?」

    顧一銘受寵若驚:「你……你還醉著嗎?」

    方曉悶在他懷裡笑起來:「是啊。」

    方曉本科念的是自動化,成績優異,到了畢業那年,本該按部就班找個工作,忽然覺醒對音樂的熱愛,跨專業考了電子音樂的研究生。他家是唯天賦論,對這件事很不支持,一直被壓抑的家庭矛盾大爆發,他像是對抗全世界一樣全情投入自己的愛好,同時叛逆地對家人公開了自己的性向,不管不顧陷入了與邢宗愷的熱戀。

    那是一段熾熱的校園戀情,惶然又甜蜜,一步天堂一步深淵。他們藏在櫃裡櫃外的間隙,都沒有機會考慮更多的事情。他們彼此深愛,所以懂得彼此最深切的弱點。

    邢宗愷是方曉的同系學長,比他大一屆,畢業以後依靠家裡的支持開了家唱片公司。邢宗愷性格穩重成熟,正切中方曉一直以來秘而不宣的胃口,偶爾流露出的控制欲也僅僅是讓方曉有種被重視的滿足感,並未引起警惕。

    邢宗愷對方曉的感情很深,對待方曉的方式卻逐漸變得奇怪。等方曉畢業簽在邢宗愷的公司並開始同居之後,兩人的相處模式更是明顯地異於常人。

    邢宗愷全心全意地愛他。

    身在娛樂公司,邢宗愷作為管理層,對其他人永遠不假辭色,除了工作,一切時間都耗費在方曉身上。他與方曉分享生活中所有的細節與情感,也同樣要求方曉不能有除他以外任何獨立的生活。邢宗愷有輕微的邊緣性人格障礙傾向,情感需求非常嚴苛,他甚至不願意方曉在他不在場時進錄音棚。方曉是他唯一與全部的軟肋,方曉偶爾一句不堪壓力的抱怨都會令邢宗愷痛苦不堪。他的痛苦那樣深刻,明明作為施暴方,仍令方曉倍加愧疚,也倍感壓力。

    有時候方曉懷疑邢宗愷是故意的,這樣惡意的揣測會減輕方曉心裡的負擔,也使得他們有溝通的餘地,但方曉沒辦法欺騙自己。他心裡明白,邢宗愷只是愛他。是邢宗愷的強大與脆弱吸引了方曉,也同樣是這種矛盾讓方曉不堪重負。邢宗愷無盡地索取,方曉不斷地拉鋸,兩顆強健跳動的心臟互相折磨乃至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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